第16章 醉酒(下）
“你醒了。”
盛弋随意地靠在墙边，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些倦意。
酒精还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但林又的意识已经清醒了些。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看清了藏在帽沿下的那张脸。
深黑浓密的头发微微卷曲，细致的向上梳起，露出了好看的额头和完美的五官。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脸部从颧骨处开始收紧，看起来攻击性十足。
白色衬衣领口微敞，衣摆束在笔挺的西裤里，更显得腰细腿长……
盛弋被盯的不舒服，眉头微蹙，眼中闪着浸入肌肤的寒意。
林又的目光毫不退缩，肆意的上下打量着。
看了半晌，她的脑子迟钝地转着，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拍了一下床，“你可以买我的初夜吗？”
我在说什么？
被救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算了，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可以……
什么自尊？
什么道德？
什么底线？
这一刻她想统统放弃，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暗夜的欲望世界，不想再面对各色男人恶心的凝视，不想再成为掌中的玩物……
而此时对面
什么？？？！！！
现在的小孩都玩这么开吗？
盛弋只觉得五雷轰顶，被惊得表情差点崩坏，清了清嗓子，很快恢复了那副冷淡模样，“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转身打算走。
“我认真的，我需要钱！”林又怕他真的走了，语气急促，眼神诚恳。
说到正题了，原来是想要钱呀。
他转过身来，面露讥讽，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多少钱？”
“187000。”她只需要这么多就够还清那笔欠债。
怎么还有零有整？盛弋越发觉得好奇，决定配合下去。
“哦？你不觉得有些贵吗？”盛弋挑了挑眉。
“不贵，有人出价25万，我没答应。”林又的眼神清澈，很难想象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
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就更奇怪了，既然是为了钱，为什么不选择价高者？
难道还看脸，给我打了折？哪有商品挑选客户的道理，真是好笑。
盛弋危险地低垂着眼眸，语气暧昧，轻轻吐出一句，“好啊，我答应你，给你20万。那你……可得让我觉得物超所值。”
他慢慢俯下身，饶有趣味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这一次林又没有躲。
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床单，拼命克制住想逃的欲望，大大的眼睛染上雾气，两人的距离缩短到呼吸之间。
她认命般得闭上眼睛……
果然，我身体里流的就是卑劣、下贱的血，装清高了那么久，自己都信了。其实骨子里，我跟陈静，没什么区别，都是贱人……
对不起，那些对我好的人……
对不起，苏茜……
这一次，她打算向命运妥协。
眼尾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这是她记事后第一次哭。
盛弋本来觉得很有趣，可是眼前的女孩，黑色的头发散乱着，睫毛随着身体细碎地抖动，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林又感受到指腹摩挲过的温热，预想的没有发生，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出来，刚开始只是呜咽，后来变成放声大哭……
她长久以来压抑、掩饰的痛苦，不甘、怨恨、愧疚、自卑……这一刻，借着酒精，肆无忌惮的在陌生人面前，通通发泄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声音嘶哑，痛哭流涕。
“是我没用，我不会爱人，不会关心人，我不配得到关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林又埋着头，肩膀不住的颤抖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哭的那么伤心，床单很快被洇湿了一片……
盛弋知道，她不是说给他听。
他犹豫了下，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顶，这种备受煎熬的痛苦，自己又何尝不知？
盛弋并不是天生有人格障碍，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其实，他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叫罗舟，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他还没出生前的某天，父亲盛云天带回来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孩，头上缠着绷带，说是自己好朋友的遗孤。因为车祸，家里人都死光了，唯独小孩被紧紧护在怀里，躲过一劫。
舒清也是个极其温柔善良的人，那会已经有了身孕，看着瘦小的脸更是心疼，二话没说就同意收罗舟为养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她视若己出，不管吃的，玩的，用的，都跟盛弋没有差别。
盛弋也觉得有个哥哥挺好，可以罩着他，带他上山下海，打鸟摸鱼，挨骂也有人一块扛着。
八岁那年全家去海边度假，两人在离酒店不远的沙滩边正玩的兴起。
哥哥神神秘秘地凑近来说，“小弋，我发现了一个无人小岛，昨天已经偷偷探过路了，一块去吧！”
“好啊，可是得叫上张阿姨一块跟着吧。”
“叫她干嘛，她肯定不同意。婆婆妈妈的，咱俩快去快回不就行了。”
盛弋正是好动的年纪，又十分崇拜这个胆大包天的哥哥，耐不住撺掇，把舒清也的叮嘱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两人沿着海边走了好远好远，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到。
周围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盛弋有些害怕，扯扯罗舟的衣服，“哥，我们回去吧，妈妈该担心了。”
罗舟一脸不屑，“胆小鬼，天天把妈妈挂在嘴边，你是奶娃娃吗？你不去，我去！”说着继续大步朝前走。
离住的地方实在太远，中间还穿过了一片椰树林，他已经记不清回去的路，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罗舟继续走。
“到了！就在那！”罗舟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果然有一座小岛。
“走吧，一起游过去。”
傍晚时分，海浪已经不复白天的温存，汹涌的拍打着礁石，激起大片水花。
“哥，别去了吧，要涨潮了。明天我们早点来。”盛弋担心地说。
“怂包，你要不敢就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说着就往海里走，海水很快没过了腰。
盛弋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快点，我要去无人小岛当岛主喽。”罗舟回头，笑嘻嘻的一边游，一边招着手。
“嘶，好疼！”走了没两步，盛弋的脚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低下头查看，伤口有些深，脚底不停的有鲜血冒出。
不能再走了，他打算把哥哥叫回来。
可是等他再抬起头，无边的海面上已经不见了罗舟的踪迹。
“哥哥”盛弋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哥哥！别闹了，快出来！”
盛弋以为他潜在水底，逗他玩，以前也经常这么干。
依旧无人应答。
他有些慌了，大声的呼喊，
“罗舟！罗舟！罗舟！”
还是无人应答，只听见低低的风声，哗哗的海浪声……
他又往前走了走，在海水的冲刷下，身体已经很难保持平衡，半飘半浮中，他绝望地哭嚎着，一遍又一遍，“罗舟……”
直到声嘶力竭。
天色渐暗，浪潮汹涌，他不敢再向前。浑身湿漉漉地游回岸边，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就木然地坐着，眼睛一直盯着罗舟消失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传来大人的呼喊声，远处手电筒的光束，在黑夜中交错。
“找到了！”
人群聚拢了过来，盛云天还有舒清也都来了，一见到盛弋，舒清也满脸泪痕，扑上去紧紧地搂着他，声音哽咽。
“小弋，妈妈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罗舟呢？”
“妈妈，哥哥不见了！”盛弋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哑哭声。
后来发生了什么盛弋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哭哭停停，直到晕了过去。
回去就持续发高烧，昏迷不醒。
盛弋被困在了梦魇中，梦里都是罗舟溺水求救时恐惧的脸，时而在水中疯狂挣扎，时而质问盛弋为什么不救他……
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听到了父母激烈的争吵声，杯盘的破碎声，女人低低的哭声。
只知道，等他完全清醒，舒清也已经带着他和妹妹离开了盛家，跟盛云天离了婚。
他觉得，一定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哥哥；是他，让父母感情破裂。
虽然舒清也一直在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错，不怪他。
“怎么不是？都是我的错！！！”
“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盛弋常常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