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间不太平
关萍刚生下来的时候和母亲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两个老嬷嬷专门伺候母女二人起居。
从她懂事的时候开始,每月都会有人骑马过来送上一箱一箱的银票,包括她想吃的想玩的只需要说一声,便有人会专门送过来。母亲不喜欢出门,没什么朋友,每日念念佛经,看看佛书,或者教关萍识字画画弹琴。关萍四岁那年江陵来了一批流民,母亲花钱找人在城外施粥。有个小女孩的父母在逃难路上饿死了,好像很害怕那些男人,不敢去要粥喝。母亲就把小女孩收留了下来,正是当时三岁的柔柔。
那是关萍第一次看见人山人海的流民,破破烂烂的衣服,人群远远地便闻见阵阵恶臭。
母亲带着侍卫在流民之中穿梭,一一询问,有没有人还没吃到粥,或者是否有病人需要大夫。
等到母亲忙活一天回来,一身华服满是尘土,绣花鞋上全是污泥,轻轻抱起关萍时,母亲微笑着说,“萍儿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关萍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等到六岁那年,江陵天变,早先朝廷任命的城主被人暗中处死,新任江陵城主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不仅肆意搜刮民脂民膏还企图将江陵族阀全部清洗所得钱财全部收入口袋。关萍和母亲连夜逃亡,那些日子整个江陵城尸横遍野,关萍坐在马车上就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当他好奇地拨开窗帘查看时,那幅画面就成了她一辈子的阴影。那是她小小年纪第一次明白母亲口中“好好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来到定江城之前,关老爷子带着一家子暗中走了一趟东部。曾在一处官道旁,遍野的尸体再次唤起了关萍的回忆。所以关萍才会见到流民被安置妥当后十分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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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煜在一旁听着陆明台给张元宵做着思想工作,张元宵泪流满面,急忙仔细回想陆明台曾经在他这边说的话,细细排查一番后发现并无异常才稍稍安心。
汤煜试探性问道,“上次刺杀我们的那批刺客查的怎么样了?”
陆明台面色一凝,似乎想到什么郁闷事,郑重道,“阻力很大,那些刺客原先被流儿帮关着,莫名其妙的竟然被全部灭口了。实话说,我问过陆家那边,他们对这些事毫无头绪。”
“你还用问陆家?”汤煜狐疑道。
“陆家是我爹的又不是我的,我与我爹向来貌合神离,他对我一直有所隐瞒。”陆明台解释道。
汤煜满脸的不相信。
“汤弟,我对你一向是坦诚相待!”陆明台十分诚恳地说道。
关萍转头看了过来,犹豫道,“汤煜哥哥,明烛先生说那些刺客他知道是谁派来的,但是不告诉我,说是等到将来让你自己调查。”
汤煜点了点头。
柳如烟插话道,“好弟弟,我知道那些刺客是哪里来的,你答应姐姐一件事,姐姐我就告诉你。”
汤煜撇过头,笑嘻嘻道,“嘿嘿,柳姐,明烛先生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您作为他的学生就不要画蛇添足了。”
柳如烟被烟呛了一口,妩媚地白了汤煜一眼。
很快几人吃完饭,汤煜上场比赛。
柳如烟从荆木那里借来了长虹,汤煜手握长虹,刀光蔓延至整个武斗台。对面的七境武夫同样是一名刀客,用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刀。在与汤煜搏杀几个回合之后,锈迹竟然渐渐退却,露出明亮如镜的刀身。
两人再次厮杀一番,七境武夫曾打出了一瞬间的优势。
汤煜用出从荆木那里学来的绝招长虹贯日,红光四起,虽然没有那天荆木以武道九境的实力打出的威力大,但汤煜的对手也不是九境武夫向晚,所以一招长虹贯日将对手直接击飞了出去。
汤煜几乎以碾压的姿态打败了对手,台下的武夫无不艳羡不已,对于他们来说纯粹的暴力和令人绝望的杀意才是他们一直习武追求的目标。
陆明台站在观看台上,不忘趁这个时机给明煜楼打广告,“大家稍稍安静,我介绍一下,台上的这位汤煜是我们明煜楼的二掌柜,到我们明煜楼你们只要说一声二掌柜刀法如神,你在明煜楼的全部消费都打九五折。二掌柜如果有时间,各位还可以同二掌柜一起讨教刀法。”
关萍闻言不悦的说道,“陆大哥,汤煜哥哥哪里有时间和这么多人讨教刀法啊。”
陆明台邪魅一笑,声音压的极低不至于台下的人听见,悄悄地回答,“小萍,我说的是汤煜如果有时间,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啊!”
关萍闻言目瞪口呆,做生意还能这么骗人的?
柳如烟抽着白玉烟斗,嬉笑道,“好师妹你要多替汤煜想想,赚钱嘛!不寒碜!”
汤煜怒气冲冲地跑了上来,在那个从官面前他就当开个玩笑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这么说,非要拉他一起上这个贼船是么?
陆明台趁汤煜还未开口,急忙说道,“汤弟,刚刚得到消息之前答应你给你准备的神兵已经到定江城了,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汤煜一听是神兵利器,立刻来了兴致暂时不计较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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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刘长风造反的大军里出了个年迈的逃兵,原因是年龄大了就十分地怕死,要是死外边就更加遗憾了。
等到年迈的逃兵一路逃回定江城的时候,他听到消息,刘长风战败了。定江城这里改天换地,曾经的老朋友被抄家的被抄家,被流放的被流放。年轻的儿子在队伍中战死,同样年迈的老伴因为抄家的时候大喊大闹被一箭钉在了墙上。
老逃兵只是在家门口看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老伴,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或许当时战死在前线也好,少受这些窝囊气。老逃兵失魂落魄,一个人在江边几次想寻个短见都因为胆子小差一步就走进江里又退了回来。
正当老逃兵在江边因为自己的无能因为世道的不公而嚎啕大哭时,他听到了小孩子的啼哭声。
抬头一看波涛汹涌的江面上,竟然有一个桃木盆,盆里赫然有一个孩子在挥舞着四肢哇哇大叫。
老逃兵犹豫了半天,最后心一横一咬牙扑通跳进了江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捞了上来。
老逃兵躺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跳了半天,小孩子竟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老逃兵在小孩子身上摸索了半天,没发现一点值钱的物件,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
小孩子被他吵醒,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逃兵无奈,只好将小孩子带在了身边,小孩子要吃奶他就在大街上挨家挨户的问,乞讨一些奶水,羊奶或者牛奶也行,再不行就去偷。
虽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所幸孩子勉勉强强还是活了下来。
等到孩子能走路会说话的时候,老逃兵就懒了,每天躺在一个破房子里一动不动,由孩子出去要饭养他,嘴里天天念叨的都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喂大,你就负责养活我下半辈子吧。”
孩子没有怨言,每天去乞讨或者捡些烂菜带回来给老逃兵吃。
有一天,孩子要饭回来发老逃兵趴在破房子门口的地上呜呜大哭,一条腿上有浓浓的血迹。进屋子里一看,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乞丐霸占了破房子,因为老逃兵不走,就把老逃兵的腿打折了丢在外面。
孩子想跟他们理论却被老逃兵拦住,最后孩子背着老逃兵找一个破庙。孩子满大街的去寻找大夫,但是时间太晚医馆都打烊了,况且就算不打烊,也没有大夫不要钱的去帮一个乞丐治病。
老逃兵伤口感染,奇痒难耐,不停的抓挠伤口,鲜血淋漓得伤口被他抓的露出了白骨。最后老逃兵死了,活活疼死的。孩子给老逃兵挖了个坑埋了。本来还想给老逃兵用木头立块牌子,但是因为不知道老逃兵的名字就此作罢,毕竟老逃兵也不想自己死后坟前的碑文是老逃兵三个字。
孩子在市井里长大,有力气了就能干活就不再去乞讨。当时老逃兵说他是江边捡的,就让他叫江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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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当朝尚书令现如今权柄极大,对这些大家族近年来的压制十分明显。张家费尽心思,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人力财力才将张琪送到了户部侍郎这个位置,所以张琪在张家正房看来就是妥妥的利益工具。
张琪生了个好儿子,元宵节出生的所以张琪给他取名叫张元宵,同样是元宵节被张家正房带走的,所以张家正房让他叫张元宵。
张元宵刚记事的时候,身边还有好些个同龄人,都姓张。后来开始练武,每周都有不同的师父过来教他们武功,每天早上天不亮的时候起来练功,到半夜了才能回去休息,永远关在一个小院子里。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个比张元宵大七八岁的堂兄喜欢上了一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堂姐。有次堂兄告诉张元宵,他要去寻觅人生的真正意义。那天晚上之后张元宵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堂兄。漂亮堂姐张元宵见过一次,现在是张家大少爷的贴身侍女,似乎不练武了,见到张元宵的时候还搔首弄姿地调戏着张元宵。
张元宵第一次听说人生的意义就是那位堂兄告诉他的。张家正房派来的人都说每天对他们的训练都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家族的骄傲,成为江湖的骄傲,成为国家的骄傲。是啊?张元宵有时候也想过,家族给他们找来这么多厉害的武夫当师父,这么多宝贵药材帮他们淬炼身体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找到人生的意义么?攀登武道成为家族的骄傲,张元宵就是凭借着这样的信仰一步步在家族的训练中留了下来。
张元宵十三四岁的时候,他身边几乎就没有同龄人了,只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族叔或者堂兄,他变得不爱说话。第一次家族要他完成的任务就是一座小城池,那天他手上流过的血感觉比他这辈子喝的水还要多,张元宵回去就做了噩梦,更不愿说话了。
而他的父亲张琪,在他小时候见到他时还会高兴地和他聊聊天,为他讲讲院子外面的事情,等到那天他完成任务后,他父亲见到他就只是一直哭,无论他怎么安慰都不管用。后来张琪被正房的人拉走了,之后他和他父亲就再也没有见过面,都是书信往来。直到他来到了定江城,第一次在陆明台口中知道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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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台神神秘秘地带着汤煜一个人去了城西的一个小院子,院子空荡荡的,陆明台从袖子里摸出房间的钥匙,轻松打开了门。一个,不,是一座巨大的漆黑的铁箱几乎填满了不大的房间。
铁箱竖立着,上边是一个机关锁,陆明台口中默念口诀,手上动作挥舞不停,好一会功夫才打开机关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出现在二人面前,长刀上捆满铁链,被束缚着插在一个铁锭之中。而一柄天青色的长剑则拄在刀柄之上。
陆明台开口道,“汤弟,这东西算的上是我的压箱底了。这个铁锭是天外陨铁打造,光这块铁锭都不知道要值多少个明煜楼。”
汤煜望着长刀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着什么急。”一道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
乞丐出现在二人身后,分别按住二人肩膀。
汤煜连忙回头,“你怎么在这?”
“有人要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作为你半个师父不得来给你把把关啊?”乞丐撇撇嘴道。
这是陆明台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乞丐,他不知道汤煜肩膀上的那只手怎么样,反正在他肩膀上这只手的重量比那天曹洪的那只手还要重。
“陆小子,你先把那把泰阿剑拿下来。”乞丐看向陆明台,冲着那把剑抬了抬下巴。
陆明台试着伸手拿剑,可是当他的手每抬高一寸肩膀上的力道便加重几分。等到陆明台拼尽全力而虚脱一般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终于握住了那把剑,瞬间感觉浑身轻松。
乞丐抬手在陆明台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哈哈,好小子,挺有毅力。汤煜你去拿刀吧。”
汤煜莫名其妙的看着陆明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面红耳赤搞得满头大汗,怕乞丐非礼他么?
“你说的轻巧,这么多铁链拴着,我怎么拿?”汤煜受不了乞丐说话的口气。
“你只管拿便是。”乞丐催促道。
汤煜没再说话,一手握住刀柄,一股强劲得力道瞬间穿过汤煜的胳臂就要冲向体内,但是当那股力道碰到乞丐的手时便瞬间消散。
汤煜只感觉胳膊生疼,漆黑如墨的长刀上的铁链竟然开始主动收起,汤煜咬牙一拔便将长刀从铁锭中拔出。
汤煜只感觉这把刀重的想要把他拉倒在地一样。
乞丐急忙提住汤煜肩膀才算止住。
“这把刀叫鸣鸿,让它认主它便轻如仙鹤振翅而飞,不能认主它就永远是你拖都拖不走的累赘。”乞丐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