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3)
游离进了池琥的房间。
这是一间以暗红色为主调的卧室,陈设装饰都是厚重的金,细节处是大块的红蓝宝石。正中央摆着一张堆着厚厚的被褥的大床,床尾摆着沙方和茶几。
忽略掉心里那一丝不自在,游离自来熟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红色皮质沙发的正中间。
“你是来道歉的吗?”游离先声夺人,靠在沙发上看池琥,眼神语气俱是不满。
“道歉?”池琥在对面坐下,坐姿端正地倒了两杯红茶,“你不是今晚没地方住吗?界门试炼里的房间难道不够好?”
游离被池琥轻飘飘的态度气到了,身体和声音都变得紧绷,就像一只炸毛的猫,“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从沙方上跳起来,他冲池琥倾泄自己的怒火和恐惧:“谢谢你把我推到车轮底下?就算进入界门试炼必须先死一次,但你完全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为什么非得选择这种方式?”
为什么?因为池琥要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在池琥看来,界锁让游离来杀自己,而游离最后真的来了,就是一种背叛。游离当然可以辩解“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池琥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情上却希望给对方一个教训。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人,要不是看在当年的感情,他可能已经杀死游离、解除后患了。
池琥是个理智人,可不会像游离一样大吼大叫。他只会语气冷淡地阐述:“从我今晚遇到你开始,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你说自己在火车站丢了行礼,好运气地遇到了我,但其实是一开始就蹲在火车站等我的。你说自己是首都大学的大学生,但其实是界锁最好用的杀手‘万音’——”
“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池琥冷漠地仰头看着涨红脸的游离,“你现在总是在撒谎。”
如同被扎破的气球,游离浑身的气焰在池琥的眼神和话语下快速地消散了。他反复地握拳又松开,欲言又止,最后将自己摔回身后的沙发。
池琥起身,走到游离面前,弯下腰,面无表情地看游离:“界锁的万音,你是来杀我的吧。”语气轻柔如叹息。
“我不是!”
游离一把推开池琥,站起来,直视着池琥的眼睛。
“我已经从界锁逃出来了,”游离说着说着,还有些难过,“三个月,我被界锁的人追杀了三个月。没钱了,想要借钱的时候,发现我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你。”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这一刻,池琥心底不由自主生出隐秘的喜悦。游离是为了自己逃出界锁的吗?他一瞬间产生这个想法,然后紧紧地抓住不放。
可是他又有了担忧,游离说的是真话吗?还是又一次巧妙的谎言?
池琥迷茫了,他想要相信游离,可又不敢相信。
理智让他不要相信——眼前这个骗子……今晚就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可是会要他的命。
如果池琥现在不是在界门试炼里面,他大可以联系自己的人脉,去查证游离的话是真是假。
可惜他们还在任务里面。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游离的话就如同薛定谔的箱子,池琥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箱子里的猫,等待着命运宣判他的生死。
池琥退开,不对游离的话表达态度,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回自己的房间吧,晚上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目前他只能维持现状了。
游离对池琥的态度并不失望,警惕的人自然不会轻信。
一分钟后,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甚至能跟池琥礼貌地道别,出门后又变回了那个优雅的戏精。
游轮的走廊在烛火的照耀下,似乎总有黑暗的阴影。游离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步态是与走廊环境相称的优雅。
一个男仆背光站在灯下,表情模糊不清。等到游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行礼,“先生,夜黑了。没有必要请不要在深夜出门。”
游离短暂停步,却没有听见男仆的心跳呼吸。但他表情没有丝毫破绽,轻轻一点头,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男仆正盯着他,一动不动。
回到房间,完成洗漱,游离躺在了床上。他睡不着,观察房间里的陈设,才注意到一幅风景画就挂在正对床尾的位置。
不知道女主人是画家之前,这只是房间里的普通装饰;知道女主人是画家之后,这也是线索的一部分。
画里的内容是蒙蒙细雨中的游轮,光看着就带给人一股湿气。海还是那片海,船还是那个船。游离想画中的游轮应该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一艘,甚至连天气都和现在的差不离。
想到天气,游离才注意到窗帘没拉,赶紧下床拉严实了。
说起来,池琥房间正对床尾的地方也挂着一幅差不多的风景画,只是画里的天气不一样——是晴朗的傍晚,晚霞流满整个天空。
大海、游轮,女主人总是带着浓厚的感情绘制这样的画作,并送给游轮主人作为礼物。游离想起自己刚醒过来时听见的虚无缥缈的呼唤声,玛利亚不就是女主人的名字吗?那么在远处呼唤她的人又是谁?
游离感觉自己对这个任务已经有了一丝头绪,只待明天再寻找更多的线索。
夜深了,游离已经躺在床上,其他人却还在外面晃悠。
脚步声在游轮的各处响起,船上的仆人尽职尽责地寻找每一位客人,将深夜不要出门的规劝告诉他们。
小情侣吵完这一波,已经和好了,正在问能不能两个人住一个房间,仆人回答可以。程东谨慎地赶忙回房间,步伐有些紧张。消瘦的女人在楼下,听起来也在回房间的路上。只有黄毛特立独行,嚣张地大声说:“嘿,晚上不让人出门,一定是因为游轮里有秘密,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我今晚就要夜探游轮了。”
游离翻了个身,收回自己的天赋,阴暗地想,黄毛最好能说到做到,帮忙收集一波线索再死。
游轮很快安静了下来。游离凭借天赋警戒着船上的声音,意识陷入梦乡沉沉睡去。
也许是终于见到了池琥,游离梦到了五岁之前的事。五岁的游离懵懵懂懂,和普通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但池琥从小就一副冷静的样子,总是跟在调皮捣蛋的游离后面收拾烂摊子。
孤儿院里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足够舒心。池琥进来之前,游离曾经捡到一只皮毛火红的狐狸。那狐狸受了伤,躺在孤儿院门前奄奄一息。游离将它抱进孤儿院,凭借可爱的外表和可怜的哀求说服阿姨收养了它。
狐狸养好伤后,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游离怎么找都找不到它。
那之后,池琥就进入了孤儿院。他是有一天早上突然出现在孤儿院的门前的,阿姨问他家在哪儿,他就说忘记了。
从那以后,池琥一直陪伴游离到五岁。五岁那年,池琥被一对突然上门的夫妇收养走。
游离在梦里,突然回忆起一件早就忘记的事。他小时候总是缠着池琥找狐狸,而池琥每次都不积极。他问池琥狐狸去哪儿了,池琥敷衍他,狐狸可能回家了吧。
直到有一次,池琥可能是被他烦得不得了了,对他说:“狐狸其实一直生活在这里,它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等它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就会出现了。”
梦到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游离被声音吵醒的时候,都差不多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他看见床尾的风景画,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门外的走廊,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毯上粘腻地爬行。有液体低落的声音,和鳞片翕张的摩擦声。
没有亲眼看见那怪物,隔着门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压迫感。游离判断自己打不过它。
它路过走廊上的一个个房间都没有停留,目的明确地奔着一个方向爬行。
最后,它停在了黄毛的门前,举起带着黏液的肢体,“咚、咚、咚”地敲门。
不知道怎么的,游离回想起了黄毛说游轮主人是精神病的嚣张场面。
他躺在床上,将全身藏在被子里,安静地听着。
“咚、咚、咚。”
“谁呀?”年轻人带着起床气的声音,拖拖拉拉的走路声。
开门声。
戛然而止的惨叫,软体动物缠绕收紧,肉和骨头挤压碾碎的声音……
“咚。”尸体掉在地上。
怪物爬走了,它爬到走廊尽头的窗户上,从方方正正的窗框中挤出去,挤出去落在了水了。
游轮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游离睡不着了,他在脑海里勾勒着那个怪物的形象,一个长着鱼鳞的有触手的海怪。他转头看向拉紧的窗帘。那个怪物会不会在海里,睁着眼睛紧盯着游轮的窗户。
裹紧被子,游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次入睡。后来的几个小时,游离总是半梦半醒。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起床洗漱后出门,池琥正等在他的门外。
“张学成死了。”池琥对游离说。
游离平静地点点头,侧头看见了走廊里的场景。其余的人都围在黄毛张学成的房间门口,一摊血将门前的地毯染成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