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2）
水晶吊灯下，大厅布满光与影，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又或是刚刚开场的滑稽剧。
池琥坐在人群之外，面无表情，百无聊赖，把在场的其他人当空气。
李真真和岳忠站在离池琥最远的地方，站得笔直，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
剩下五个普通人各有各的姿态。一个满脸青春痘的黄毛小孩无能狂怒地踹了桌子、踹沙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说要报警；一个长相和善的中年人被池琥无视后，转头殷勤地跟李真真和岳忠搭话；一对小情侣站在大厅中间，不顾场合地争吵着油盐酱醋茶的话题；只有一个消瘦的女人躲在角落，警惕地观察着每个人。
“你起得可真够晚的。”池琥忽然抬起了头。
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导演喊了句“cut！”所有人停下动作，转头朝游离看来，看向这个闯入者。
“抱歉，我来得太晚了。”戏精游离施施然行了一个鞠躬礼，“希望还来得及参加晚宴。”
游离的动作像模像样，大厅里八个人至少有七个人有一瞬间以为他是姗姗来迟的npc。最后还是一个出现的男仆打破了这种错觉。
男仆出现在大厅一侧四米的黑木拱门前，行礼后一板一眼地说：“九位客人都到齐了。晚宴已经准备好，请各位移步宴会厅。”说完，推开了身后的黑色拱门，露出一条铺着丝绸桌布的长桌，和桌上闪亮的瓷质餐盘和银刀叉。
在其他人复杂的目光下，游离姿态优雅地下了楼，率先步入宴会厅。紧跟着，剩下的八个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池琥紧挨着游离坐下，但游离现在并不想理会他。
中年人程东率先朝游离发难：“你是新人吗？怎么起得这么晚？”语气伪装得挺像关心的。
游离思索了几秒，出口就是谎言：“我怎么会是新人呢。来晚了只是因为花了点时间在检查房间上。”
“房间，”程东眯起眼睛，“房间有什么问题？”
游离哪知道房间有什么问题，只得敷衍：“配色有些有趣。”
“所有人进入试炼后待的第一个空间都是暂时的安全点，”池琥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游离的胡说八道，并命令他：“在这里跟紧我，我会把你安全带回去的。”
冷笑一声，游离心想，池琥如果不是犯病了推自己那一把，现在他什么事都没有。
程东安静了下来，不再找游离的麻烦。原因是他不敢招惹池琥。
他已经在界门试炼过了四次任务，早就练就了一双寻找大佬的火眼金睛。前四次试炼，每次都会进来几个有非人能力的大佬，这些大佬的特点就是对界门试炼里的环境非常熟悉，而且互相之间都有些恩恩怨怨。池琥一进来就拉稳了两个人的仇恨值，还被对方忌惮，可不就是一条粗壮的大腿。
不知道这些大佬为了什么进入界门试炼，反正程东是为了用积分换钱。
池琥表明了对游离的维护，让长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怪异。
界锁组织向来和池琥不对付。李真真直白地询问游离：“你认识池琥？难道你也是‘半人’？”
“什么是半人？”情侣女小小声问情侣男。
池琥看了他们一眼，吓得情侣女不再敢说话。他心里嘲讽地想，看来人类已经将屠杀半人的历史从纸上划掉了。
“半人？什么怪名词。”游离漫不经心回答：“我是首都大学的……法医学大一学生，最擅长从死亡现场中找线索了。”
李真真不信，但没有再问，只是到底轻视了游离。毕竟一个普通人而已，弄死还不是一分钟的事。
菜还没有上来。
情侣女和情侣男又开始争吵了。他们马上毕业了，男生想回老家发展，女生却想留在大城市，就为这破事吵了快有三个月。如今来到这个鬼地方，矛盾再次升级。假装老好人的程东都没精力招待他们了，只有游离像职业病一样偷偷听完了他们每一句话。
池琥早就坐不住了，开始搜查宴会厅里的线索。界锁那两人不甘落后地跟了上去。游离见晚餐时间还没开始，也加入了他们。
四人离席后，程东立马将四个新人召集到一起。为了服众，他讲了自己前三关的经历，讲得恐怖又血腥，就是为了吓吓这些新人。
游离一边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瞎转悠，一边“旁听”这场会议。
在大厅闹了一通，黄毛冷静了不少，听完程东的“试炼中的一百种死亡方式”，不屑地大放厥词：“你前几关遇到的人也太蠢了吧。如果是我去，肯定能获得最高的积分。”
程东在心里冷笑，但却没有反驳他，毕竟说不定任务中还有需要用他的时候。
小情侣被程东说的血呀肉呀的吓坏了，又开始了互相责骂。“要不是因为你今晚非要横穿马路，我们现在说不定还在家里。”情侣女说。情侣男不高兴了，反驳：“还不是你半夜非要吃烧烤，一天天吃吃吃，胖不死你！”“你说我胖？”“难道你没一年长了十斤？”……
消瘦的女人仍然不说话，被问到只会回答“好好好，你说的对。”
看到这一群带不动的队友，程东心底绝望，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一关了。
普通人的会议争吵不断，却没有引起池琥和界锁两人的任何眼神。至于游离，他正听着呢。
“够了！”程东终于忍不下去了，叫停了眼前的闹剧。
在沉默中，程东低声地，仿佛在说一个绝世的秘密，“既然你们已经来到这里了，那说明你们已经在现实里死过一次了。”
沉默变得更重了，泛着一股铁锈味。
“每月都有一次机会。月亮最圆的晚上，十二点死亡的人，才有机会进入‘界门试炼’。”程东环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活过试炼，就可以逃过死亡，还能得到实现愿望的机会；没活过，才是真的死了。”
没有人说话。
四个月前，程东还欠着还不清的债，挑了个好时间从楼顶一跃而下，第二天早上就还清了所有钱。
黄毛进来前已经玩了三天三夜的游戏，心脏痛起来后，很快就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来到这里，身边只剩一个联不了网的手机。
朱玉下夜班回家，在一条无人的巷道里感觉身后有人尾随。她尽力跑了，没逃掉。
小情侣提着烧烤在斑马线上吵了起来。进来后，他们还在吵。
他们确实已经死了，但好运地拥有了活过来的机会，就看他们最后能不能把握住。
“叮当！”铃声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一个白发的绅士向众人行礼，“晚宴要开始了，先生和女士们。”
前菜是刚捞上船的生蚝，淋上柠檬汁，还有海胆蒸蛋，撒上细碎的海盐；汤是海鲜柠檬汤；主菜是红酒焗龙虾；饭后甜点是焦糖布丁和奶茶。
不到两小时前，游离刚刚吃完一桶炸鸡。现在他仍盯着面前的餐盘不放，优雅而迅速地消灭着食物。
旁边的池琥皱起了眉头，孩子到底被界锁饿成了什么样子。
晚餐结束，男仆撤下餐具后，管家站在了长桌最前面。他拍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游轮的女主人玛利亚失踪了，我的主人希望你们可以帮祂找到夫人。”
“什么线索都不给吗？”李真真单手撑着下巴。
“夫人每年秋天都会回大陆的王都度假，欣赏海上没有的红叶，一周后再回来。今年，夫人同样上了岸，一周后回来的却不是夫人。”管家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看起来痛心疾首，“虽然那个女人长得和夫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游离思考，是伪装吗，还是双胞胎。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李真真继续问。
“这种妄图欺骗主人的人类当然已经被处理掉了。”管家的表情十分冷酷。
游离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被除理掉的就是真正的女主人吧。毕竟游轮上的人说回来的女人不是原来那个，也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游离只敢在心里这么想，黄毛却敢大胆地说出来：“游轮主人该不会犯了精神病，自己把自己夫人杀了吧。”
宴会厅立马安静了，气氛有些窒息。
管家用可以杀人的眼神盯着黄毛，盯得他讪讪地缩了回去。
“还有什么问题吗？”管家最后还是放过了黄毛。
界锁的另一个人岳忠斟酌着问：“游轮的主人到底是谁，我们有这个荣幸见祂一面吗？”
听到这个问题，管家的表情古怪起来，似笑非笑：“见一面？你真的这么想吗？”
岳忠怂怂地不敢说话。
最后管家再次行礼，领着男仆们离开。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长桌上就响起整齐的“嘀”声。
游离从口袋中翻出手机，界锁试炼app刚刚更新了任务：“任务1：谁杀死了游轮的女主人（2千积分）。”
好吧，现在确定女主人确实死了，就是不知道死在了哪里，被谁弄死的。
晚餐结束，众人陆续离开宴会厅。
游离回到大厅，观察起挂在大厅正中的巨大的油画。油画画的是暴风雨下的大海，闪电割裂天空，直到伸进海里，却点不燃冰冷的海。巨浪翻滚，一艘游轮随着海浪舞蹈，狼狈地在黑夜中透出几丝灯光。站在画前，犹如直面那场不知道多久前的暴风雨！
还没有去室外看过，游离也不知道画中的游轮是不是他们所在的这一艘。
他被这幅画的精湛技艺和丰沛感情所击中，久久不愿离去，并询问候在一旁的男仆：“这幅画是谁的作品。”
“这是夫人的作品。”男仆回答：“送给主人的礼物之一。”
游离这才知道为什么这艘游轮上有那么多的画，走廊上、大厅里、宴会厅……如果女主人是一个画家的话，船上确实有理由挂满她的作品。
欣赏优秀的艺术品是一件美好的事，却耐不住有人过来打扰。
程东见游离只有一个人，就悄咪咪地摸过来了。
“你是首都大学的大学生是吧？”他问。
“什么……没错，我确实是首都大学的，不过只是大一。”游离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人设。
“你怎么认识的池琥呀，”程东粘糊糊地问。
怎么认识的？游离开始丰富自己的人设：“在我兼职的咖啡厅，池琥一眼看上了我，现在他资助着我的学业。”
包养？程东目光显出一丝鄙夷，但不得不承认游离有这个资本。
“像池琥那种人，挺不好相处吧。”程东开始了忽悠大法，“你既然也是新人，就应该和其他新人多相处。人就应该互相帮助。哎，一个人做任务多难，大家一起不就简单了。”
还帮助？多大脸！游离看出程东的目的，就不想搭理他了，只想把他尽快赶走。
“可是池琥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我，”游离说着，又想起池琥推了自己一把，差点没绷住表情，“他说会永远保护我的……”完了，他编不下去了。
程东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最后气急败坏地说：“你最好能靠男人一辈子。”最后还骂了几句不能写出来的脏话，骂骂咧咧地走了。
今天又是语言胜利的一天呢。游离抱着手臂，志得意满地一转身，然后呆住了。
池琥站在楼梯上的阴影里，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来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