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活，原来可以剧烈得如此不堪一击

    现在再回忆，从我踏进那幢冷峻的工厂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不会是个对我友善的世界。

    工作的第一天，光线从高大的车间窗户投射进来，洒在我的发梢，我紧张地站在流水线的起点，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工作服，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新人吗？」 一个穿着油渍斑斑工作服的女工微笑着朝我走来，「我是李娟，负责这一区的班长。跟我来，我教你怎么操作机器。」 她声音温和，让我这颗紧绷的心稍微松了一些。

    在李娟的指导下，我很快就学会了基本的操作流程。机器嗡嗡作响，我小心翼翼地按照流程工作。在这人头攒动的厂房里，我清楚，我那强硬的口气和棱角突出的个性都必须要藏起来，此刻的我变成了社会最底层的、最平凡的一个女工。可即使这样，我内心的倔强却是无法抹去的。

    我的对面，是一个神情忧郁的女孩，脸上画着厚厚的粉，仿佛想要掩盖些什么。她偶尔回避着旁人的目光，抬头瞥见我，便急忙低下头，继续她的工作。我想，她可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故事。

    工作间隙，我不经意间听到了旁边女工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司机，长得跟明星似的，我都想找个机会去勾搭勾搭。」一个满脸春风的女工吹弄着自己的刘海，笑得暧昧不清。

    「哼，你少痴心妄想了，人家那样的帅哥，怎么会看得上咱们这些穿工作服的女工？」另一个女工不屑地撇嘴。

    好奇心促使我抬头望向车间门口，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工装衫的男人，皮肤黝黑，体格健硕，他蹲在角落拧紧了一台机器的螺丝，然后站起身擦了擦汗水，那张脸确实有些耀眼。

    但慢着，他的目光在扫过每一个人的瞬间，停留在了我这里稍长一些。是错觉吗？我心中一急，将视线回归到了手上的工作。

    忽然，流水线上的机器发出了异响，紧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尖叫。我们连忙转头，只见一个清瘦的女孩的手指被机器夹了进去，鲜血顺着她的白皙手腕流下，渲染成了骇人的红。

    女工们吓得尖叫起来，流水线一片混乱。那个司机男人几步冲过来，脸上不再有平时的从容，粗鲁地推开围观的人群，抓起女孩的手臂，用力抽出，血花在空中溅开，那羞涩的女孩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恐。

    我站在一旁，心跳如鼓，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司机，看着他眉头紧蹙，面对伤口的专注。

    那个司机似乎注意到了我凝视的目光，他短暂地抬眼与我对视，那双浑沌的眼睛里，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心中涌起一片疑惑——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在这个满是机器轰鸣和人心算计的世界里，我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厂长闯了进来，面容阴沉。他厉声问责，责任瞬间被推来推去。才上班的第一天，我就亲眼见证了生产线上生死一线的悲喜剧。生活，原来可以剧烈得如此不堪一击。

    午饭时间到了，大部分工人都一窝蜂地挤向餐厅。我却不急于跟上，决定在车间的一角吃自己带的干粮。翻开便宜的塑料饭盒，面对着那几块冷淡的馒头和几片咸菜，我的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孤独。

    「你看那边！」 一个尖锐的细语飘进我的耳朵，我顺着声音望去，是我对面的那个女孩，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就见几个女工在围观一旁的一件事，她们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八卦和嘲讽。

    那是——工厂的生产监工，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粗壮男人，正在对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瘦弱女工品头论足，他那不怀好意的手，不知不觉间越来越靠近女工的身体。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忽然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对着那女工说出了一句令作呕的话。

    「多水灵的姑娘啊，和老子以前那个黄脸婆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男人喷着刺鼻的酒气，「要是早遇到你，老子肯定早就离婚了。」

    那女工就这样愣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到了，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辨识的红晕。但很快，她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动了几步，想借此甩开那双男人的脏手。

    「你别这样，我是有家室的人。」她低声哀求，带着哭腔。

    「你躲什么呀，我又没说追你，只是觉得你和我那个黄脸婆比起来，真是可惜了。我就是想不通，我当初怎么就被她给迷得昏了头，要了她做老婆。」男人不依不饶，嘶哑的声线里透露出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反胃的东西。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团无名火，这些工人，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一边厌弃着自己的生活，一边又失掉自己的底线去践踏别人，这样的恶性闭环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悲哀。而令我更加悲痛的是，那个女工不语，只是保持沉默。难道这个社会就是由沉默组成的吗？

    我转身，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场景。

    可我刚一回头，却发现那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哎，你们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新来的啊，怎么没去食堂吃饭，在这吃馒头咸菜啊，这么穷啊？」

    我转头看去，是那三个女工。

    「你们又怎么了。」我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哈，看给你小脾气给躁的，不过说真的，你这妮子长的还挺好看的，是不是啊。」她们嬉闹着，笑着开着无聊的玩笑。

    我紧握双拳，不再去搭理她们。

    当夜幕降临，伴随着工厂的报时停工，工作的女工们陆续换好了衣服，带着疲于奔命的表情，各自走向自家的方向。在闪烁的路灯下，我看着她们，对于她们面对般的生活，心中涌起了对她们的怜悯和佩服。

    第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夜幕下，我看向月光沐浴下的自己，在这陌生的城市，追逐着生活的我，在夜晚的街头留下了深深的脚印，那一刻我知道，这不过是又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