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冰冷世界里温暖和善良脆弱不堪
福尔摩斯曾经告诉华生，人的脑子就像存储库，那些记忆的残痕就像存货；对于某些人你所能回忆起来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对于另一些人的记忆，却跟着那些断断续续的残痕，有如鲑鱼般逆着溪流的记忆之河而上，直至湍急的源头，当初的印象重新迸发在脑海之间，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说起林沫，在福利院那时光，就不得不说起一个女孩，一个让我深恶痛绝的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我已遗忘，只记得那女孩长得很漂亮，像洋娃娃那种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那时正流行一部古装琼瑶剧，她像极了里面的女主角，于是我们都喊她格格。
在那个年代，福利院虽然女孩容易被遗弃，但在福利院，只要长得好的基本也很容易被领养，当然年纪太大的男孩女孩除外。可令人诧异的是，无论什么家庭来福利院看，院长妈妈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领养人认养格格，后来干脆每次有领养人过来挑孩子，院长妈妈都会让人把她藏起来。
格格那时年龄和我相仿，性格与她甜美可爱的外貌完全相反，她不爱说话，性格极度傲慢，甚至是凶残，曾经福利院的一个孩子在院子里抓了一只小麻雀，那时没什么玩具，一堆孩子围着小麻雀兴奋高兴极了，格格静静地在旁边看着，突然跑上前抢过麻雀用两只手紧紧地捏，把小麻雀捏死了，看着它肠子都流出来，她却冷冷地笑着，当时一旁年龄更小的孩子都哭了。
格格总是能找到各种方式折磨院里的孩子。她似乎从中获得了莫大的乐趣。记得那年冬天，一个比我们更小的总是爱流鼻涕的小妹妹，因为受不了她的欺凌咬了她一口，结果她在半夜趁着大人们都睡了，把那孩子带到院子里，将她的衣服脱掉一部分，让她在院子里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那个孩子几乎冻僵了。院长发现后大发雷霆，但格格却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而那时她不到六岁。
当然，格格做的变态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也总是喜欢欺负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特别讨厌我，每天都要找机会捉弄我。有一次，我躲在角落里翻着小人书，她突然从背后踢翻了我的椅子，书也被她抢了过去，那是我五岁生日难得可以得到的一份礼物。她拿着我的书，随手一撕，书页四散飞舞。「你怎么这么没用？」格格冷笑着，「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有人想要的。」我捡起地上的书页，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力感。格格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站在一旁，看着我狼狈地收拾残局。我不敢和她对视，只能默默忍受。
其实，那些大人对福利院孩子们之间的霸凌行为，都是心知肚明，包括院长妈妈，但他们大多时候都假装看不见，只有当暴力失控的时候，他们才会出面。
我依稀记得院长妈妈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面色苍白而蜡黄，双下巴叠得像两层布丁。她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制服，行动起来有些笨拙。她的眼神阴沉，嘴角却常常挂着不自然的笑意，让人觉得她似乎有两张脸。一面是会给孩子们煮肉羹，炸鸡腿，放在保温桶里，藏在她的房间冰箱里，只有听她指示去做事的孩子才能吃到。另一面是会对一个因为行为出格的孩子破口大骂的粗鲁妇人。这些「出格」的行为，包括离经叛道的言论，比如在福利院以外的地方、或者在有外人来访时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大人眼里不能容忍的举止，比如男生女生太过亲密，发展「不正常」「早恋」「有伤风化」的关系，这种沉重的话题对于孤儿，对于缺乏性教育指导的他们，却如家常便饭。因为没有人教他们，他们就无规无矩地胡乱尝试，错把认「干爹」当成爱情，错把暴力虐待当成亲密，错把一群十几岁的孩子，组成一个「家庭」，把女孩当成妻子，把男孩当成丈夫……
当然，那时的我还小，那些恶毒的咒骂自然极少对着我说，但其中发生过一件事却给我幼小的心带来极大地震撼。
那是个寒冷刺骨的雪夜，我蜷缩在破旧的被窝里，盯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发呆。屋里没有火炉，我们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突然，门被粗暴地推开了，冷风卷入室内，伴随着一声沉重的脚步声。
「都给我听好了！」院长妈妈的声音如同冰块落地，冷硬而刺耳。她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脸上扫过，仿佛要穿透我们的灵魂。她带着两个保育嬷嬷，三个人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
「从今天起，谁再敢违反院规，后果自负！」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没人敢出声回应。忽然，她的目光锁定在一个角落里缩着身子的女孩身上。
「兰兰！」她厉声喝道，那个女孩猛地一抖，战战兢兢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你过来。」
兰兰低着头，拖着步子走到院长妈妈面前。她的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把你的衣服掀起来！」院长妈妈冷冷地命令道。
兰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不敢违抗，颤抖着掀起上衣。露出肚子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显而易见的凸起。
「你这个贱货！」院长妈妈猛地一巴掌甩在兰兰脸上，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都摔倒在地。兰兰捂着脸哭了起来，声音细若蚊吟。
「你说！是谁的种？！我不是都给了你们避孕的东西吗？没吃吗？」院长妈妈步步紧逼，眼中闪烁着凶光。兰兰只是哭泣，什么也不敢说。
院长妈妈冷笑一声，突然一脚踢在兰兰的小腹上。兰兰痛苦地叫了一声，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护着肚子。鲜血从她的两腿之间流出来，迅速染红了她的裤子。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兰兰痛苦的抽泣声，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我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力。
院长妈妈看了一会儿，挥挥手，示意旁边的保育嬷嬷把兰兰扶起来。「把她弄出去，别让她脏了这里。」
保育嬷嬷面无表情地把兰兰拖了出去，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兰兰的哭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年幼的我望着门外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那个爱笑的兰兰，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子依旧如常，孩子们依旧在争抢着鸡腿，依旧在寒冷的冬天争夺着不多的棉被。而我，仿佛在那一刻长大了几岁，眼中多了一丝冷漠和警惕。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温暖和善良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福利院里还有一个人是孩子们噩梦般的存在，那就是保育员孙阿姨，孙阿姨具体几岁我并不知道，但应该年纪不大，因为我曾听到她和我们一样喊福利院门口的爷爷，但她确实老气些，我们孩子间也很惧怕她，也给她取了外号，叫她鬣狗。
即使我那时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屁娃，但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最喜欢说的三句话，一是小孩脑壳要从小敲敲，不然长不好；二是一边打人一边说小孩皮肤真嫩，真过瘾；三是晚上边扯着我们头发边说这头发真好，用来做成假发一定值不少钱。
我闭着眼睛都能绘出她的面容轮廓，脸很小，眼很大，眼虽大却没神，大爆眼小嘴巴，皮肤黄黑，齐耳短发，个子矮小，身材瘦削，活脱脱一个男版樱桃子，只是她没有樱桃子和蔼，她有的只是暴戾，发起火来脸也跟着扭曲变形，十分骇人。但这些都不是她最可怕的特征，她最可怕的特征是原则性极强，她认为对的事情，无论你怎么哭怎么求，哪怕你拿起刀子对着她，她都不会有一丝退让，但如果是她认为不对的事情，哪怕你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有一丝妥协。
对于福利院大多数人的身世背景我们小孩之间都不会特意去了解，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原因，但对于孙阿姨的身世我却是清楚的，因为曾经孙阿姨和另外一个刚来的保育员嬷嬷吵架，那个嬷嬷不停地辱骂她，大概是说她还未成年就克死了父母，靠着吃野菜长大嫁了人没多久她男人又赶早集卖菜掉水沟里淹死了，被婆家咒骂克夫赶了出来，总之就说她是个扫把星之类的。
如果我的记忆还算清晰，网上所述，当年那场火灾中，院长妈妈和保育员孙阿姨也都惨死在烈焰中，然而关于那个格格，网上却没有一丝消息。也许她和我一样，在那之后被悄然领养。回到过去，揭开在那场火灾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找到那个躲在阴影中的孤独鬼魂——林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