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重逢
那是沈皇后入宫的第一年。
十四岁的少年及第,以一篇《乱世治安论》登科状元。
春四月,陛下为新科进士举办闻喜宴。
春日宴会,海棠满枝,小公主爬上枝头欲折花枝,却摇落一树花雨。
春风拂袖,花香满园,二十来个男子簇拥着一个青年来到园中。青年一身玄服,矜贵且雍容。站于身侧的少年与他相得益彰。
不曾想父皇这么快就带着进士们游园至此。
按照大周礼俗,状元、榜眼、探花,游园时要为皇上折花,以示尊崇。
为首的少年,一身月白青衫,清清朗朗,煞是好看。
池塘水绿风微暖,小桃山下初相见。
青衣少年提篮,素手探花,凉风涌动千层花浪,翩然而下的朱红万点,在转身回眸间从少年的肩头滑落于衣襟,修长的脖颈上抹上一片醉人的红。
风越吹越乱,万千海棠花瓣从他身前如万羽齐发,青丝绸带飘扬于风中如藻荇交横,宽阔的青衫广袖随风飘扬四散流香,他悄立于海棠树下,如遗世独立的花神,清冷卓绝,无二风流。
昭昭看得有些入迷。
“啊嚏……”花粉侵入鼻端,小姑娘不禁打了个喷嚏。
“是谁在那里?”皇上楚临风开口问道。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少年,抬手止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请求道:“哥哥,别让皇上知道我在此处。”
皇上剑眉微蹙,望着那从花树,出声道:“昭昭,出来吧,别躲了,父皇已经听到你的声音了。”
年仅七岁的昭昭娇憨可爱,听到皇上的喊声,自知躲不过去,小嘴一撇,满不服气,沿着枝干缓缓退下。
花树虽不高,但她身量小,爬上去不容易,爬下来也很艰难。
被这么多人看着,小丫头急得都要哭了。
昭昭一眼哀求地看着树下的少年,想请他帮忙,却难以开口。她还不愿认输。
少年有心帮她,但念及她是公主,且男女有别,所以作罢。
皇上也不去抱她,显然是想让小丫头自己吃吃苦头。
少年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前面来了一个侍女,少年走向皇上,温声请道:“皇上,可否让那位姑娘抱公主下来?”
“嗯。”皇上点头应了一声。
少年走向前去,“姑娘,烦请你去抱一抱公主。”
那侍女正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拂衣。今日带公主出来看花,哪知一眨眼间公主就没了身影,四处找公主不见,神色也有些焦急。
不曾想公主竟躲在了树上。
拂衣在少年的指引下,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小姑娘站定之后,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哥哥。”然后瞪了一眼皇上,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
谁要他刚才不抱她。
他就是故意的。
皇上楚临风在身后喊道:“昭昭,回来。”
昭昭只得退回去,一脸的不开心。
楚临风知她是气他刚才没有抱她,俯下身对她小声说道:“朕的小公主,几日不见,脾气见长了?父皇是否多次嘱咐你,不要乱爬树,你倔强不听。今天若不是你小舅父,你都下不来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惊讶道:“小舅父?”
楚临风牵着小女儿的手,引着她走向青衣美少年,笑道:“昭昭,还不快见过你小舅父。”
昭昭惊喜道:“原来不是哥哥,是小舅父啊。”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可爱极了。
“昭昭见过小舅父。”模样儿和声音都十分乖觉。
少年沈昀俯身看去,圆圆的小脸蛋,看起来又软又糯,让人一看便想伸手去捏一捏。
手感一定好极了。
昭昭也抬头望着他,眼神直直的,眉心绽放喜悦与欣赏,高兴道:“好漂亮的小舅父!”
她满眼藏不住的喜悦,继续道:“父皇,我以后可以跟小舅父玩吗?”
楚临风笑应道:“自然可以。昭昭,你小舅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你以后可要跟着小舅父好好读书。”
昭昭满脸雀跃,欣喜道:“那一会儿小舅父不忙了,我就跟小舅父一起读书,好吗?”
楚临风看着她,宠溺一笑,道:“那你要问你小舅父愿不愿意带你了。”
楚昭昭看向少年,睁着漂亮的小眼睛,有模有样地请道:“小舅父,昭昭听说你不仅长得漂亮,还很会读书,如今一见,果然名不传虚,昭昭对你很是仰慕!以后你可以带昭昭一起读书吗?”
她拽了拽她的衣袖,复加了一句:“昭昭很用功的哦。”眨了眨眼,明媚可爱。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软糯的小丫头,点头微笑道:“承蒙公主厚爱,微臣答应公主,以后同公主一起读书。”
昭昭欢喜,微微俯身谢礼,道:“那昭昭在此先谢过小舅父了。”说着,她将手中的花儿递给少年,欢喜道:“这是昭昭方才折的,最好看的花,送给你了,我还会画画,裁花,以后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他接过,回应道,“好,愈之谢过公主。”
昭昭雀跃:“那你忙完了公事,就来同我读书,好不好?”
“好。”少年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
一笑春风折,吹起柳外拥红堆雪,万花点为之扬舞。
他抬起花枝,香魂缕缕,绕耳入心动人魂魄。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冰雪中独行久了,就连那点渴望温暖的心思都忘了,不是不想,是不敢。这一束来自公主的春花与微笑,仿若打开冰山雪海的钥匙,唤起少年尘封十四年的思绪。他那被冰雪覆盖多年的内心世界,第一次因为一个温暖可爱的人儿有了春日的温度。绿草花波,在她眉梢点灯,于他心上泛涟漪。
时光荏苒,绿草如依,池塘旧梦,少年重逢。
昭昭绕过凉亭外侧,从正中间的青石板路上走了进去。
少年端坐于左侧的椅子上,从她进门之时,便一直望着她。
昭昭抬眼望去,正对上他清冷的眸子。
四年不见,他还是一贯的清冷绝逸——宛若逃离九皋的青鹤,压不住的雅;又似历经磋磨的寒玉,遮不住的朗。
还穿着四年前常用的月白青衫,一身的书卷气。
只是四年醉卧沙场让他眉宇间多了几分冰霜雕琢的冷峻,执掌兵权的行军生涯令他身上多了一股令人生畏的肃穆威仪。
是啊,四年不见,他已不再是十八岁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侍郎,而是手握大权坐拥五十万大军的南面之主。
昭昭侧身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小舅父。”
“嗯。”沈昀轻声答应,眸子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