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饭桶
娘亲带着他找上门时季国公曾试图抵赖,但面对难以作伪的信物和父子二人出奇相似的长相,迫于当时的压力到底硬着头皮认了下来,不得不给他取了名带回国公府,代价却是被关押一般安置在深院中,禁止到人前露面。
幸而娘亲在把他送到国公府后没多久便病逝了,否则留在这府里不知要受多大的委屈。
隔壁元家对一个捡来的孩子都比季家对他要好得多得多。
所以季清雅要求他替她坐上花轿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哪怕终究难逃一死,他也要尝试争取将军府这一条可能的活路。
“夫人,该起床用午膳了。”
夫人?什么夫人?国公夫人吗?她没事闲得来我这里……
季清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在喊的人好像就是我?!
一名侍女在床帐外稍远的地方唤着他起床,他胡乱应了一声,全身上下摸索一番,喜服虽被换成了寝衣,但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痕迹,早上还有侍女若无其事地来伺候,看来将军没打算对他怎么样,暂时想要留个活口。
“奴婢名叫玉竹,是将军派来服侍夫人的侍女,若夫人不喜女子近身,奴婢便去唤来无名大人侍候。”
……哈哈,本来准备了一个侍女,结果没想到嫁过来的是个男人。季清临连忙回答不必,看影子玉竹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又欠了欠身,继续说道:
“府上暂时没有您尺寸的衣裳,还要委屈夫人先穿着将军的旧衣物了。”
昨日嫁妆箱里临时把季清雅的东西全部换成了他的,为凑数还塞了许多破布烂麻,不知道会被丢到哪里去,要想个办法都找回来。
季清临闷闷不乐地等待玉竹退下,认命地拿过衣服换上,拢了拢过于宽大的袖口,上面并没有多少昨夜梦里的味道。
不过这是将军许久未穿的旧衣嘛,能沾染上味道就怪了。
那味道说实话并不好闻,将军久经沙场且杀人如麻,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被岁月沉淀成了一种特殊的……意外的让他睡了个好觉的味道。
什么莫名其妙的结论!
将军府的伙食甚至比国公府还要好,季清临一边吃一边努力忽视窗外眼巴巴望着自己吃饭的厨子,以及旁边待命的管家和布菜的玉竹。
他甚至设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无情地丢进某间屋子里继续原来孤独难熬的生活,但一整个中午下来他发现这种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目前看来,似乎将军府全部的仆从都在围绕着他一个人转。
这人真的好生奇怪,指婚的家族送来一个男人,他非但没怎么恼火,反而还要当成正经的妻子对待……莫非有什么特殊用意?
季清临半躺在庭院树荫下的美人榻上,盯着几案上一盘新鲜丰盛的水果陷入沉思。
温向野一从齐王府回来便见到昨天刚娶的媳妇儿穿着他的衣服窝在榻上昏昏欲睡,很像才颠鸾倒凤春宵一度的新婚娇妻,也像昨晚蜷缩在他怀里那样,卸下脸上浓重的脂粉后气色并不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没有安全感,充满戒备。
但很困,控制不住想睡觉。
他方想笑一声,转念又记起查到的这人的身世,硬是把笑憋了回去。
大将军本就不在乎旁人家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常年带兵驻守边关,自然没机会关心京城内的风风雨雨,此番一调查才得知国公府竟有如此笑话事——
季振贤向来与其发妻表现得伉俪情深,自己也始终洁身自好不曾纳妾,偏偏半路杀出个季清临,害他苦心多年经营的正直形象毁于一旦,妻女更是无法接受,并且看人身上细小的陈年旧疤,估计国公府真就虐待孩童不让他好好睡觉呢。
怪可……
季清临突然动了动,“哇”地一下吐了满地。
……怜的。温向野开始头疼,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去寻御医,拿过玉竹手上的帕子亲自替季清临擦拭唇边秽物,看着人用惊恐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是否生气,沉默了一下,伸手捂住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
“别怕,我不骂你。”
无名带着御医匆匆赶来时,季清临正难受地趴在床边要吐不吐,身上披着明显不合身的外袍,发丝拢到脑后露出生得精致的五官,神情憔悴我见犹怜。
……娘哎,咋是个男娃嘞?
不过御医好歹是经历过诸多大场面的人,明白此时不可乱讲不得瞎想,即刻收住脑中冒出来的什么“将军竟是断袖,在府里偷养男宠”、“并且男宠斗过正妻夺得地位,季家大小姐在将军府举步维艰处境凄惨”之类的猜测,专心为病人看诊。
原本以为是将军行房时玩过了火,可一番诊脉观察过后御医觉出问题不大对劲,支支吾吾问道:“夫……呃……公……呃……夫、夫人近日可有嗜睡现象?食量如何?”
温向野不知道这御医结巴什么,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玉竹立刻上前福身答道:“夫人今日午时方起,厨子做了大约二人的量,夫人几乎全吃完了,而后便一直在榻上小憩。”
这么能吃?季振贤难不成是想利用这小饭桶吃穷他的将军府以达到打击他的目的?
温向野严肃认真地算了算府上的日常开销,养媳妇儿得给他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御医咳了一声,起身冲温向野行一大礼:“夫……夫人这是长期进食不足引发的营养不良之症,后又贪吃暴食,肠胃一次经受不住导致呕吐,其他并无大碍,只需多补身子注意休息,切莫暴食,忌辛辣生冷油腻之物,待微臣写几张药方,每日按时服药便可。”
温向野捏了捏季清临纤细的手腕,柔弱易折,稍一用力便能留下几道半天消不去的红痕,想着今日同萧泽润的商讨,这人八成是季振贤丢弃的累赘,但也无法排除苦肉计和美人计。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营养不良成这副模样,一打眼还是能看出来令人惊艳的漂亮。
“皇上赏赐了不少药材,其中那半株千年人参……”御医表情扭曲了一瞬,大为心疼地咳了两声,“还请将军妥善保存,每次用量莫要过多,否则对夫人身体也不好。”
原以为是赏赐给将军正妻的,谁曾想最后竟便宜了这男宠?可惜、可惜啊!
“千年人参?!”温向野大受震撼,难以置信地看向无名,后者默默呈上御赐卷轴,甚至比季清临的手腕还要粗上两圈,“到底我是他哥还是季清临是他哥?”
而且不是都告诉他国公府嫁来的是个男人了吗?这小皇帝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啊?怎么吏部尚书提议季清雅他就答应了?
——为何是吏部尚书的提议?
季清临的梦呓拉回了温向野的思绪,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煞白,睡得并不踏实,手腕还被钳在温向野掌心,是那样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温向野隐隐觉得摸到了什么门路,但现下的要紧事是把人的病给养好,再找个机会跟他详细谈谈。
万一真如他设想的那般,谋反党内部出了分歧产生矛盾,或许季清临可以反过来成为牵制季国公的一枚棋子。
“啧,小可怜。”温向野轻轻弹了弹季清临的眉心,后者烦恼地偏头躲开,没过多久又转了回来,习惯性地蜷缩起身子。他正要松手让人自由睡觉时,季清临突然将额头贴上了他的手指。
紧蹙的眉心有所松动。
哟,这是撒娇呢?
大将军觉得颇有趣味,把另一只手放在季清临头顶,一下一下地抚摸,于是人便像只猫儿似的无意识地迎合,乖巧极了。
温向野玩得兴高采烈。
不多时,玉竹送来了熬好的汤药,还有一小碟蜜饯,温向野抓紧时间回忆太后当年哄小皇帝喝药的情形,轻轻拍打季清临唤人起来喝药。
闻着就苦,一般人肯定都……
季清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懵懂地盯了半晌药碗,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却就着温向野的手一口气全部喝光,迅速扭头叼走玉竹手心里早早放好等喂的蜜饯,钻进被子里拱成了一个球。
……这怎么不按常理来呢。
温向野空有一身功夫却无处施展,一口气白憋了半天,最终只得遗憾地吩咐玉竹照看好季清临,自己则去校场练武。
“还是边疆好啊,闲得无聊就去打打胡人,不必被参与到勾心斗角中去……不过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媳妇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娶妻,但……”
到时间来接替无名当值的小卒正拿了刷子为大将军的战马朱红梳理毛发。
这是前些年西域进贡送来的汗血宝马,跟随将军出生入死身经百战,也挂过大红绸缎去迎将军夫人的亲,此时待在和平安宁的京城,整日懒懒散散百无聊赖。
“您闲了才好呢,说明外族老实不敢进犯,边疆生活和谐稳定,咱们行军打仗可不就是为了这些嘛。主子您就按世子爷的计划暂且忍上一忍吧,内忧外患一样都不能有,万一真有人想谋反,咱在这小地方打起来,还怕误伤自己人呢!”碎嘴小卒一边忙活一边唠叨,“正常人的生活就是到了年纪要娶妻生子啊,老将军老夫人肯定都希望您能找到个真心待您的好呃这个好、好人家每天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哈哈、哈哈!”
“……”
温向野随手摸起一块石子朝小卒砸过去,朱红打了个响鼻,威胁性地冲小卒扬了扬蹄子,小卒立刻嚷嚷着“我闭嘴我闭嘴我闭嘴”并迅速退出三丈远。
平安、健康、快乐……他连怎么跟女子相处都不知道,现在可好嘛,直接娶了个男子做媳妇儿,更加不会了。
披上战甲能止小儿夜啼的北望大将军揪着校场边的草,愁得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要不您这样,等把乱臣贼子统统铲除后,内外都安定了,夫人的身子应当也调养好了,到时您就跟他和离让他……哎哟!您先听属下说完!”
小卒高举双手战战兢兢地用出了自己生平最快的语速继续说道:“您得给夫人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啊总不能一直装成季家大小姐名不正言不顺地在您身边啊对吧他现在既然是您的夫人了总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省得有人妄图从您身边抢走他啊是不是!”
温向野眯起双眸神色晦暗地睨了小卒一眼,收回抵在他喉间的长枪,摸了把朱红的头让它自己回马厩,然后十分潇洒地三两步窜进房间找新娶的媳妇儿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