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常间
无常间。
按理说这是梦，关安行不可能感觉到疼痛。
可他还是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中挣扎醒了过来，许久未睁眼，有些受不了光线，即使并不是那种刺眼的阳光。
“别动。”他身前有一人，嗓音低沉沙哑，却温柔异常。
然后那双手替他挡住了眼睛。
关安行薄薄的眼皮有些冰凉，而那双手的温度刚刚温暖，轻轻地敷在眼睛上很舒服。关安行就任由着自己懒散在哪里了，也不管这道声音是谁了，经历了刚刚那一场“噩梦”，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
即使是这样短暂的温存。
是江一吧？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几天没有听见江一讲话了，觉得声音他声音跟之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他动了动喉结，忍着脑海中混乱的回忆碎片，艰涩道：“江一劳烦帮我倒杯水。”
关安行明显感觉到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问怎么了，江一就沉声道了句“好。”
江一好像是把水提前准备好了的，他把手撤开，一会就端来了水。
关安行听到他的脚步声好像都没怎么动，就只有衣服翻动的声音，应该就只是转头从桌上拿了杯事先倒好的水。
关安行一边回想着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一边想着：自己的前世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也只犹豫了片刻，答案就在心中了。
因为他入了轮回，没了以前的记忆，要说熟悉那是没有。只是结合故事里发生的事，关安行基本能确定，那确实是以他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
梦中的一切都是从温还赐的角度出发的，而关安行在这场过去的回忆里，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温还赐，也看着自己。
这就是无常水的厉害之处吧？
上帝视角，最为痛彻。
他喜他所喜，伤他所伤，到头来互相的情愫都在彼此间的心底深埋。他想装傻，想装眼盲，但装不了心盲。
他就这么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的还是那个家徒四壁的房屋构造，他叹了口气，将视线缓缓地转动着。
嗯？自己睡着的这几天，江一怎么还换了穿衣风格了？不再是那种仙气飘飘的白，而是换上了一身黑。
显得他更加消瘦。
而江一也正好转身，视线对上的就是关安行拧眉打量他的样子。关安行也发现了，有些尴尬，急忙收了自己在人家腰间的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谢”
话还没说完，关安行整个愣在了原地。
他呼吸一窒，刚刚在梦里的回忆又卷土重来。
数千年前的或者说上辈子的温还赐在他的回忆里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突然放大版的温还赐在他面前，他还有些不适应，像是一下子穿越了滔滔流水，青山万重。
“你”关安行迟疑地坐了起来，眸中复杂又心疼的情绪一点儿也藏不住，他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温还赐轻轻笑了一下，不急着回答他，只是把水递到了他跟前说：“先喝水。”
关安行接过，他用过上好的金杯玉樽，饮过绝佳的白玉琼浆，此刻喝着普普通通的一杯清露茶水，却像是灌了一坛酿制千年的桃花酒。
喝的缓慢又小心，关安行每喝一口，喉间就烫一分。最后他把这杯水喝完了，滚烫的温度已经漫到了眼角。
他以为无可撼动，以为自己只要像过去那样，像藏着糕点一样藏着他所喜欢的，那这样别人也就看不出来了。
索性现在他喜欢的人不在这里，他还能藏着瞒着，对着别人也能毫不在意地说一句“没什么”，没人会在意。
恰恰是这样，当年一眼识破的人是温还赐；如今让他措手不及的人，还是温还赐。
在看到温还赐那双习惯性上挑的桃花眼时，过去的青山绿水就像走了一场无人相伴的盛世告白，正是因为无人参透，无人欢喜，才让关安行满目疮痍。
温还赐一直很老实，没有像以前一样开玩笑，等他喝完了水就把杯子接过，还替他重新掖好了被子。
关安行低着头，盯着照顾他的那双手。这双手修长好看，曾在屋顶上按过他的脑袋，激地他微微脸热；也曾轻轻地挑起过他的下巴，危险又迷人；还有说他小孩时他不满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温还赐给他盖好了被子，就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原来的被子那里看，他将手背贴到关安行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身体还难受吗？”
他的声音轻的像雨后的自喃，关安行摇了摇头，这样被人惦记在心里的感受很好，声音也不免软了下来，“不难受了。”
关安行还想着刚开始的那个问题，温还赐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还想再开口问一次，但是话到口中突然就卡住了。
因为他后知后觉到，温还赐好像，每一次都能找到他。
“做了什么梦吗？”温还赐伸手想要整理他鬓边的发丝，被关安行巧妙地躲了过去。
两人都是一怔，停留在空气中的手指不自在地颤了一下，原本想握住的东西没有握住。温还赐垂眸，淡淡收回了手。
关安行看的心一塞。
他不是故意躲开的，他只是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话他也没好意思讲出来。
看温还赐的这个情况，他应该还不知道关安行知道了以前的事。
江一进来的时候，两人之间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氛围。
他懒散地敲了敲门，挑起一边眉，“醒了？”
温还赐贴心地把位置给让了出来，“醒了，我问他有没有难受的地方他也不说，麻烦你再帮他看看。”
“应该是没什么事。”江一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过来给关安行把脉。
关安行头一回这么不老实，表面乖乖地当个病人在看诊，其实私底下都在偷偷看温还赐。
他看见温还赐微微蹙起的眉毛，暗自窃喜，这担忧都写在脸上了，能看出来不在乎他吗？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当起了这个病人，当江一例行询问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关安行当即就撒了个谎。
他点头，“有。”
温还赐的眉毛蹙得更深了。
关安行很满意，继续撒谎，“胃有些不舒服。”
江一看了他一眼，关安行第一次撒谎有些不是很熟练，磕绊了一会，支支吾吾道：“想吃点甜的。”
“昂。”江一冷冷地应了一声，“没有。”
关安行：“”
得，白瞎。
接着温还赐后退了一步，他看了一眼关安行，似有些欲言又止。
关安行表面冲淡定，内心却十分期待。但是温还赐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直接转头走了。
关安行：“？？？”
这是什么操作！
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我现在想吃东西啊，没有就算了，怎么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还转头跑了？！
江一让他好好休息，后脚也走出了房间，说是要帮老头把那堆卷宗处理完。
他靠在床头百无聊赖，是啊，当时他就在帮老头抄录卷宗来着，那玩意枯燥又无聊，抄起来确实要人命，难怪老头要把这个苦差事交给他。
不过中途好像抄录过一篇跟其他不太一样的来着
正想着，门被温还赐敲响了，关安行侧头，温还赐面色如常地走了进来。
去哪了这是。
“你”温还赐看着他，可能也是好久未见，一时之间谈话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关安行忽然伸手，用拇指擦了擦他干裂的嘴唇。
温还赐屏住了呼吸，关安行的神情很认真，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将手拿开，原本白嫩的指腹沾染上了一抹暗红的血痕。
这下轮到关安行沉了脸色，方才在江一进来之前，他已经将温还赐看的清清楚楚，那会他的嘴唇淡淡的，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出去了一会，嘴上就出了血？
“怎么回事？”关安行这一声可以算是质问。
温还赐有些心虚，但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片刻，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大大方方地掏出了怀中的包裹。
那是用荷叶包起来的包裹，看起来小巧精致。
关安行一怔，一盆水将他头顶的火气浇灭了个劲。他不会认不出来那东西，从前在九重天的时候，就常常被陈玉别拉着去孟长悠那吃这个。
温还赐宽大的手掌托着它，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拆着荷叶包，一片一片，每一片都叠过关安行纷乱的视线，最后托在掌心的，是五个甜香扑鼻的绿豆糕。
托在掌心的，亦是关安行的心心念念。
他眨了下眼，瞬间明白了温还赐嘴角的那抹血迹。
天上的神仙有这么个法术，能够把实物藏在自己的储物体里，通常只需要凝神念个决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
但是也有用法的讲究，这玩意只能在九重天的时候使用。
在别的地方使用，尤其是在与九重天相对的地域使用，便会啃食使用者的气血。
温还赐拿起其中一个绿豆糕，将他递到关安行的面前时笑了一下，“没怎么回事，这绿豆糕甜而不腻，尝尝？”
关安行接过，轻轻地咬了一口，唇齿留香，一如回忆中的绿豆糕一样清甜。唯一不同的是，那年的时节是浮华初见；如今的风月，是千丝万缕，沟壑情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