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与你可曾相识？
圣上辍朝七日，亲自主持慧娴皇后葬礼。
出殡之日，天冷极了。
天空飘着零星雪花，北风凛冽呼啸，发出阵阵悲鸣之声……
冗长的送葬队伍绵延不绝，悲痛的哭声响彻天际……
楚欢颜在队伍中艰难前行。
沉重的脚镣与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裤脚已满是斑斑血迹。
每走一步，脚踝处都如被凌迟般剧痛。
渐渐地，鲜血浸透鞋袜，渗出鞋面，在薄薄的雪面上，留下轮廓清晰的脚印。
风渐渐停了，雪却越下越大。
漫天飞雪仿佛要将这世间万物全部埋葬。
落棺时，地上积雪已有厚厚一层。
那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小心翼翼地为那精美的棺椁拂去落雪，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吵醒棺内沉睡之人。
忽然，他身体前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后身体也开始摇晃起来。
众人跪地，齐声悲切道：“圣上节哀！”
福公公欲上前搀扶圣上，却被他伸手制止。
他轻抚棺盖，似是怀念，似是悼念，似是试图割舍那些过往。
良久，他才说：“下葬吧！”
随着一声轻叹，那位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子，从此长眠于此。
葬礼结束，众人纷纷离去。
李南清却依旧跪在漫天飞雪之中，身下积雪融化，浸湿了他的衣袂，而他仿若不觉。
他从未感受过母爱，也不知亲情为何物，却在这虚幻的世界里，遇见了这个温柔的女子。
短短半年，她给予了他半生都未有过的温暖与关怀……
想到她在濒死之际的遗憾与无奈，李南清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怨恨。
他恨那些剥夺了他陪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人。
尽管她的死，不过是他寥寥几笔。
他此时的痛苦，楚欢颜能感同身受。
等待多时，她才推动轮椅上前。
“清哥哥，你腿疾未愈，莫要伤了身体，娘娘在天有灵，见到你这样，定然会伤心的。”
李南清神情恍惚，任她扶起自己，直到感受到她双手传来的刺骨寒意，才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心疼道：“颜儿，是不是很冷？”
楚欢颜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没有将手抽出，只是轻轻摇头。
李南婉不知何时也已走近，她的身旁跟着路肆隐。
靠近楚欢颜时，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路肆隐，见他神色毫无异样，才稍稍安心。
正欲开口，陵墓里传来一声轻唤：“清儿，婉儿，你们进来！”
闻言，李南婉默默推着李南清朝陵墓走去。
在石阶处，有宫人将李南清和轮椅一起抬了上去。
忽然的独处，让楚欢颜感到气氛微妙，她一时手足无措，只得低头不语，假装沉思。
大雪仍肆意飘洒，几乎沒过脚背。
路肆隐亦立于原地，不时望向楚欢颜，眼底疑惑渐浓。
她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发上、肩上已覆盖薄薄积雪，一身素衣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她双脚周围的白雪渐被鲜血晕染。
路肆隐心中莫名泛起疼惜，下意识伸手，想要揽她入怀，却在半空凝滞。
他不明自己为何对一素昧平生的女子心生这般冲动。
即便对李南婉，他亦未曾有过此等念想，甚至她的每次触碰，都令他心生厌恶。
觉察他的举动，楚欢颜抬头看他，面色沉静，“路将军，有何事？”
她的声音清冷，疏远。
“无事！”
路肆隐指尖微颤，又默然收回。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我与你此前可曾相识？”
似怕她误会，他又补道：“我前几日中毒，过往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楚欢颜的身体已难以支撑，她本就穿的单薄，无尽寒意侵蚀她的每寸肌肤，她感觉自己的身躯愈发僵硬。
但她必须坚持，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强自镇定，她微微勾唇，淡然道：“既已忘却，定然也不甚重要，将军何必执着于过往，而忽视了当下呢？”
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亦飘着雪，除却无尽苍凉，再无其他情愫。
路肆隐不禁心中苦笑，他虽不记得从前自己是何模样，但他深知自己绝不是多话之人。
可明明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的答案，他却还是忍不住要再问一遍。
他忍不住想要跟她说话，可她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或许，他们真的不曾相识吧。
路肆隐无奈叹息，也不再多言。
许久过去，李南清和李南婉仍未出来，路语柠与周舟却相继寻来。
路语柠想必是来找李南清的，她向楚欢颜和路肆隐微微颔首示意后，便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不多时，周舟也匆匆赶来，胳膊上搭着一件披风。
周舟的到来，让路语柠有些诧异，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然而，周舟只是向她点头示意，便径直走到楚欢颜面前，将披风递上。
“郡主衣衫单薄，快披上吧。”
他的脸颊泛红，说话时，口中呼出白色雾气，鼻翼上还有些许细微的汗珠，显然走了很远的路。
楚欢颜低头看去，那是一件崭新的女式披风，颜色是素雅的藕粉色，虽非华美的锦缎所制，也没有精美的花纹，但针脚细密，做工精巧。
看起来并非宫中之物，应是在坊间所购。
楚欢颜心想，这样一件披风的价格，大概是他两个月的俸禄吧？
仿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楚欢颜只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她明白周舟对自己的情意，却不敢接受，因为她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可周大人同样衣衫单薄！”
她咬咬嘴唇，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倔强地看着周舟。
“我不冷！”
周舟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无奈，“郡主快披上吧！”
察觉到两道异样的目光，楚欢颜无奈，只好伸手去接，却发现双手已变得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她想要抬脚，身体却突然失去平衡，直直倒下，下一刻便被一个坚实的臂弯扶住。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身体已冻僵。
这时，上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郡主身体不适，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
楚欢颜低呼一声，她必须得离开这个男人的怀抱，否则她会控制不住再次沦陷。
她求救似的看向周舟，道：“周大人，可否扶我回去？”
那日，她给代洛璃的书信，都是周舟代笔，所以她与路肆隐之间的纠葛，周舟是知道的。
周舟将披风披在她身上，细心系好，才蹲下身子，说：“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