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雾散

    临近傍晚的天是橘红的，下了雨又停。夕阳和咸蛋黄无甚区别，光如虚影把陆未的发丝都染成浅褐色。他正拿着手机磕磕巴巴念词——他们在编辑过程中发现，如果视频里加上念白，效果会更好。

    词是林行秋写的，陆未改了几个字以后正在试着念。他嘴唇开合，愣是没出一个音，接着他偏头质问：“为什么只有我念？”

    林行秋支着下巴看他，闻言指尖在脸上依次跳动，眉梢微挑道：“因为独白比对话更让人身临其境。”

    陆未不解，却没再问下去。他伸手拿了个抱枕挡在两人中间，脸颊有些红，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

    “你不要看我。”他说。

    林行秋被他挡着，声音闷闷的。他哦了一声，然后把抱枕箍在怀里，继续目不转睛。

    这人到底听懂了没有，陆未语结。他拍了张词的照片，进卧室去了。

    门哐当一声关上，林行秋起身找到安在沙发上的镜头，露出得逞的笑：“才不剧透，他进屋肯定会关麦挡摄像，你们就等到视频上传再看吧。”

    陆未关麦挡摄像机念完词，目光失焦坐在床边。他现在有些发懵，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林行秋。诚然对方看起来似乎已经确认了心意，且毫不犹豫向他告白了。可他还是有些顾虑，偏偏这种顾虑无法言说。仿佛所有人都看到了光辉夺目的大厦，争先恐后进入时，他却在害怕大厦倾塌。

    想法很荒谬，但这是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反应。林行秋又能对他好几时，一旦他表现得不如对方心中所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陆未把手机里词的图片删除，长出一口气。

    霞光打翻，蒸发以后天浮起浅灰色。

    晚餐是大家一起吃的，结束以后众人再一块儿送程墨唐书麟去机场。山庄离机场有段距离，两位客人婉拒了这份热情。只让他们送到了山脚下。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车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大家一起往回走。

    莹白的路灯很亮，几个人权当散步，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董澜最先提到视频，“你们都做好了？”

    “好了，”卫暄语调上扬，神气得很，“我们可是晚饭之前就上交了。”

    关倩闻言望过来多看了两眼，又问陆未。

    “我们刚刚提交的，”陆未礼貌笑着回答，“这事情不容易。”

    话音未落，林行秋挨了过来，“真不容易，小陆老师一下午全用在上面，我都失宠了。”

    明目张胆的调情，反倒叫人哭笑不得。关倩听完哈哈大笑，说陆未也太认真了，一个小活动而已。陆未见状也衔着温和的笑，没有反驳。

    一行人走到岔路口互道晚安后分开。莹白的光把人和路都照得白了几分，陆未的面上浮起一层淡粉色，林行秋眯着眼靠近去观察。

    “你干什么？”陆未被他这大胆的举动吓一跳，不由自主瞄一眼还跟在身后的摄像。

    林行秋倒是不在意，他仔细打量，沉吟片刻才回答：“我在看，是不是灯光的效果。”

    陆未不解，“灯光效果？”

    他点头，认真极了，“不然你为什么粉粉嫩嫩，这么好看。”

    这天没法儿聊，陆未扭头就走。林行秋连忙跟上，嘴里念叨着让人别走再给他看看。

    活像个地痞流氓，陆未心底斥他，盯着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走到门前，转身和镜头打招呼，寒暄几句凑了个时长，八点一到准时下播。

    屋里的暖气还没散，两人索性没开空调。陆未把卧室里的窗帘拉上，坐在床边。

    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他吃的是安眠药，后来被林行秋换成了长得相似的保健品，可是每晚吃了他也能睡得很好。这几天更是没有打开过瓶子，也出乎意料入睡了。

    不知道算不算一个习惯——在习惯了不吃药以后，也习惯了身边多睡一个人。惊讶的是居然没有觉得不适应，这对多虑又焦躁的他来说可是少有的事情。

    林行秋光着上半身出来的时候，他收拾好了衣服准备去。男人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知道唐书麟和程墨为什么是现在这样吗？”

    陆未停下脚步望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林行秋抓了件t恤套上，半靠在床头，晃着腿吊儿郎当：“其实这事大家都知道。”

    唐家历史悠久、盘根错节，每一代的继承都是一场混战，比小说写得还要离谱，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在一开始，尤其是临近确认继承人的那一两年，什么都看不出来。

    据说唐书麟一开始和程墨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后来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程家在南黎也是有头有脸，不可能由着小儿子被人戏弄。程家大哥找上唐书麟大打出手，这事儿整个嵊川都知道。要不是上面压着，早上了社会新闻。

    程墨知道自己被玩后心灰意冷，这几年没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隐隐有和他哥一块儿接手程家的意思。

    不过人大概也是贱的，偏偏闹了这么一出以后唐书麟不放手了。明面上交代是来南黎参加综艺，实际上是想办法来这里找程家二老以表真心。

    一本烂账。

    房间里片刻无声，陆未抬脚要走，又被林行秋叫住。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陆未凝视他。

    “确实有，”林行秋说，“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说出来，不要犹豫。”

    这人谈恋爱还带拉踩呢，陆未腹诽。

    他摇头随意道：“没有。”浴室门被用力关上。

    水汽翻腾，镜子里一切都模糊不清，包括他自己。陆未一手撑在镜面上，看向一片模糊的镜子，自嘲轻笑，别人是一本烂账，他又何尝能捋清？

    直播结束后，节目组第一时间上传了几组成员的视频。短短几个小时，已经高悬在热搜榜前列了。虽说里面也有节目组推波助澜，但广大网友功不可没。

    关倩和董澜的视频更偏向治愈和日常，他们更像是一个vlog，轻松快乐，带着生活气息。自拍杆由上而下拍摄的镜头，蓝天和人潮，还有打卡标配动作剪刀手。

    相比之下卫暄和钟淮的视频就有些鸡飞狗跳——两个别出心裁的年轻人把剪辑视频的过程也放了一部分进去，两个人都害怕恐怖屋和云霄飞车，在门前“兄友弟恭”一派祥和。最后互相搀扶着从云霄飞车下来，从恐怖屋弹出来。

    程墨和唐书麟的一枝独秀，在几组的剪辑和滤镜里，他俩的是最有质感的。转场，空镜运镜，以及故事的完整性。是一场名导和视帝的绝佳合作。陆未看着词条唐书麟镜头下的程墨高挂，暗暗称赞。

    他没看自己和林行秋的视频，主角之一正躺在他边上玩游戏，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陆未把耳机翻出来戴上，点开视频。最后的音乐和字幕是林行秋做的，无声的视频现在被处理成什么样，他也很好奇。

    全黑的屏幕停了3秒，耳边是风声鸟鸣，还有人潮涌动的声音，熙熙攘攘。

    “会有下一个明天吗？”

    清冷疏离的声音响起，画面骤亮。风拂动树叶时光闪烁着穿过，斑驳落地。人潮涌动，亭子里只有陆未一个人，他像是独立于人间的存在，淡漠又冷清。

    镜头一转，车窗外是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如海浪此起彼伏，轻缓的吉他声由远及近，轻轻拨响生命。车海和人群，盘踞在城市的公路像怪物。直到日出，才能看清人间一切。

    过山车呼啸而过，尖叫着冲向前。摩天轮慢慢悠悠，岁月都随一切遥远。底盘转动，形状怪异的陶泥被指尖触碰。

    “会遇见吗？”

    好似询问，迷惘又无措。

    单车铃和风声呼啸而过，枝叶沙沙响。一切失焦。再聚焦。眼前是一个人的背影，宽厚又安心。陶泥成型，指尖触碰，黏黏糊糊勾上小指。四目相对，骤然用力抓紧了衣料的手，秋水剪瞳，满载春意。

    小提琴拉响，画面如雪花纷沓而至，车灯、恐怖屋、女生头顶的发箍、小孩子手里的冰激凌，一晃而过。从栽满香樟树的大道向前，一路狂奔。直至亭边。

    那里还是只坐着一个人，安静又温和。

    “岁月从来不会为了谁停下步伐，你、我，或者他。四季更迭，夏蝉冬雪，慢慢的每个人都长大，进化又进化。可你遇见他时，云淡风轻的好久不见里，你面目全非。

    而他永远是他。”

    画面里的陆未转头，抬眼直直看向镜头。那双眼睛很安静，像是有很多话，却又什么也没说。只一瞬，又移开，望向远方。鸽子在日光里鼓动翅膀，落在小姑娘的手臂、落在围栏、落在树梢，又或者一刹那栖息于太阳。

    小提琴声远了，风和音乐都平息。然后日落，然后画面全黑。

    “林行秋！”

    空旷悠远里，破空而出的声音。

    寂静一片时，画面晃动杂乱，仿佛脱口而出的人心底也在不安彷徨，举不稳镜头，眼神颤抖。

    背着身的男人终于回头，他眨眨眼，轻快又明亮地笑起来。

    “棉花糖还要等一等，前面还有几个小孩在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