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灰灰在彷徨中

    黎明是夜晚的盗贼，夜晚是猫头鹰开始活动的时候，是他们飞行的时候。

    因此，黎明之后的白天只用于睡觉，用于为夜晚做准备。

    对有些猫头鹰来说，白天似乎长得没有尽头。而对四只年轻的猫头鹰来说，第二天夜晚他们开始培训的时间——只在几个小时之后。

    也许是砂囊里一点点轻微的抽搐，也许是心里一点点轻微的悸动，在白天的某个时候，当树洞里的同伴都在酣睡的时候，年轻的谷仓猫头鹰赛林隐约感到若有所失，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是那种可怕的寒丝丝的恐惧偷偷渗入砂囊，使翅膀发僵，不是那样，而是一种异样的感觉。

    赛林的眼睛眨巴着睁开了，在白天漏进树洞的乳白色的微光中，他发现灰灰不见了。

    赛林又眨眨眼睛，灰灰真的离开了吗？赛林翅膀一抖，飞落在树洞边缘。

    在冬季白茫茫的天空衬托下，珈瑚巨树的每根树枝都黑黢黢的，显得那么醒目，投下轮廓分明的影子。

    而在巨树那些弯弯曲曲的大树枝之间，有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朵从高空落下的黑云一般涌动。这影子是灰灰的。

    大灰猫头鹰栖在一根不太常用的起飞树枝上。

    赛林飞了上去。

    “灰灰，你在做什么？”赛林轻声说。

    “思考。”

    这是个好苗头。灰灰是个靠行动、靠本能说话的猫头鹰，倒不是说这只大灰猫头鹰不聪明。

    他只是凭着超常敏锐的本能行事，很少静心思考。

    “考虑离开。”灰灰用淡淡的、没有表情的口吻说。

    “离开？”赛林惊讶极了，“但我们是一个集体呀，灰灰。”

    “我们不是一个集体，赛林。白伦和白兰说的。”

    “他们并没有说我们不是一个集体，灰灰。”

    “我认为他们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说我们几个不太可能被选入同一个团队。他们说这符合珈瑚巨树的方式。换句话说，他们想拆散我们。”

    “他们是为了把我们编入团队才拆散我们的，想让我们学到不同的东西。这不是说我们就不是一个集体了。一个集体并不意味着整天守在一起，同出同进。”

    灰灰眨眨眼睛：“那它是什么呢？”

    赛林顿了顿，多么深奥的问题。也许他也说不清一个集体到底是什么。

    不，不是这样。

    在他的砂囊里，他知道他们是一个集体。

    “不管别的猫头鹰怎么说，怎么做，我们都是一个集体。在我们的砂囊里，我们就是一个集体，我们能感觉到。

    这是不可能被破坏的。我们不会变，你知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就连他们也知道。”

    灰灰垂下眼睑，眼睛变成了两道亮闪闪的金色的细缝。

    他又要跟我说那个摸爬滚打孤儿院了，我就知道！赛林想。

    然而灰灰没有：“在大家看来，我是一只出身卑微的猫头鹰，因为我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

    灰灰声音里的狂傲消失了，就连他的羽毛也似乎耷拉下来，他看上去变小了一点儿，“我没有举行过什么仪式，没有初虫仪式，初毛仪式，初肉仪式。有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

    赛林惊呆了。

    灰灰从来不承认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

    “可是我知道的东西也不少。我知道光和影，知道光和影之间的一切。

    我知道一只山猫喉咙里的生命脉搏，知道怎样割断山猫心脏的血脉。我知道山脉和沙漠，知道哪些动物会飞，哪些不会飞，只会爬、会跳、会蠕动。

    我知道各种爪子，还知道能锁住爪子、冻住翅膀的毒牙和毒液。我知道在炎热的酷暑，空气里露水凝聚，会出现虚幻的地平线，使年迈的猫头鹰辨不清方向，栽倒、坠落。

    这些我都知道，不是因为我在铺满了我妈妈胸脯上的绒羽的树洞里长大，而是因为我一无所有。

    我刚孵出来几分钟就成了孤儿。我可以独来独往，这是一种特珠的能力。我可以再一次独来独往。”

    慢慢地，赛林的砂囊恐惧地抽搐起来。

    灰灰缓缓转过脑袋，眨眨眼睛：“但我也知道，跟你和吉菲、掘哥在一起，我比以前更好了。我现在知道我是集体的一分子。我知道这点是因为你，赛林——只因为你。”

    大灰猫头鹰顿了顿，陷人了沉思。他眼睛里的金光似乎变得柔和了，就像太阳即将落山时地平线上方的那一抹淡淡的柔黄。

    “赛林，也许你才是这个集体的血脉，而我不愿意割断这样一个生命的脉搏。”

    赛林眨眨眼睛。

    “你说得对，赛林。我们是一个集体。没有什么能破坏这一点。我们是我们自己的守护者。”

    “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珈瑚巨树的守护者。”赛林轻声说。

    于是，两只猫头鹰回到树洞去睡觉。白天的光越来越亮了。

    最后，光线开始一点点隐去，淡蓝色的冬季天空变得暗淡下来。

    云团被镀上了金边，渐渐西沉的太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把地平线染得跟山猫的血一样殷红。

    终于，星星出来了，珈瑚巨树的猫头鹰们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