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
陈留长公主得到陛下解除她与冯夙婚事的允诺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洛阳的路。我和彦和送走陈留长公主不到半个月,就听说了太子元恪前来悬瓠亲自拜见陛下的消息。
侍从传来消息时,我心中一顿咯噔: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在悬瓠碰到他。那天无意间知道他和李彪的关系,无意间知道我父亲的死与他有间接关系,我到现在都无法想象再次见到他时我应该如何面对他。
可他,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无论我到什么地方,他总是能找到。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悬瓠!
“媛华,皇兄令太子殿下来悬瓠朝见,我陪你去见见他吧。太子殿下是储君,你也在悬瓠,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去拜见他。”
彦和知道消息后向我这样提议。即使我心中一万个不情愿,我也不得不去见元恪。在我内心深处,我不想去见他,也不想在此刻面对他。可他,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且不说我不去拜见他不合礼数,单单陛下那一关,就过不去。陛下知道我和元恪的往事,若我今日不去见他,陛下心中岂非还会以为我和他有什么?若他因此为我、为彦和担忧,岂不是我的错!
这样想着,我只得点点头:“嗯,是该去拜见太子殿下。”
到陛下寝宫时,元恪正在服侍陛下用药。往常,都是彦和亲自服侍陛下用药的。如今他在这里,自然要尽孝心。见我和彦和过来,元恪的神情分明是不敢相信我会出现在悬瓠,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叔……叔母不应该在洛阳王府吗?怎么……怎么也会在悬瓠?”
此刻,我见到他,才发觉在悬瓠这半个月,我的心境平和了许多,并没有想象中的见到他怒火中烧。我平静地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我在家里实在无法抑制住对彭城王殿下的思念,就上了奏疏,特地来悬瓠探望殿下。”
“我在悬瓠日夜思念媛华,只是实在不得空回洛阳看她。我正念着她,她就从洛阳来看我了,当真让我感动。”见我如此对元恪说,彦和也眉开眼笑地接了一句。我知道,他是在元恪面前为我的任性开脱。
元恪这才放下手中的药碗,朝我和彦和恭敬地一揖:“恪儿见过六叔和叔母。”
彦和朝他微微示意,回礼道:“太子殿下有礼了。”
“见过太子殿下。”我亦随着彦和向他回礼。
“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吧。”见我们站着就说起了话,陛下笑吟吟地说道,“恪儿来趟悬瓠不容易,刚好六弟和媛华也在,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在陛下寝宫呆了半个时辰,陛下和彦和想是还有事情要商定,就让我和元恪先回去休息。我点点头,起身向陛下告辞:“是,那媛华就先行告退了。”
“恪儿,朕和你六叔还有事情要商量,你帮我们把你叔母送回房间吧。”陛下突然这样吩咐道。
“是。”元恪肃然道。
见状,我拒绝道:“谢陛下。不过,不用麻烦太子殿下了。这里离我和殿下的房间并不远,况且行宫到处都有侍卫,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此时,我并不想和元恪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哎,这怎么能行?你是女孩子,凡事还是要当心些。再说了,你可是六弟心尖上的人,只有让恪儿亲自送你回去,朕才能放心。”陛下坚持道。
我不知道陛下为何要元恪送我回去,但我依旧想拒绝。然而,陛下这样吩咐后,彦和却说道:“媛华,既然皇兄都说了,咱们就麻烦太子殿下一次。”
彦和都如此说了,我只得答应:“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叔母客气了。”
我们正打算离开时,彦和叫我道:“媛华。”
“彦和,怎么了?”听到彦和叫我,我下意识地转身问道。
“你回房间后,不要再等我了。现在天气渐渐凉了,你身子又一向不抗冻,还是早些睡的好。”
在悬瓠这段时间,彦和还是很忙,大多时间我只有早晚能见到他。晚间,他也会在陛下身边亲自照料,直至陛下入睡,他才回房间。若是遇到陛下病情不佳,他也会彻夜守护。而我,就像在洛阳家中时一样,只要他说他回来,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他。他总说不要我等他,自己早些休息。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今日,或许是元恪从洛阳带来了重要消息,他与陛下需要耗时很久来商量这些事情,所以又特地嘱咐了我。
我没有点头,而是一如既往地说道:“没事,现在时辰还早,我睡不着的。我们还像在洛阳家里一样,无论多晚,我都等你。”
见状,他只是朝我微微一笑,我这才又转身和元恪一起离开。出了房间,我和元恪并排走着。我无言,他也默然。很久,他终于开口问道:“媛华,你怎么也来悬瓠了?”
我依旧慢步向前,淡然说道:“刚刚已经跟太子殿下解释过了。”
“你真的是因为想见六叔才来的悬瓠?”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语气中也透露着怀疑。
我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看他。他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一眼望去,那眸子中充满了郁沉,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甚至让我有些许害怕。我与他相视,淡然说道:“我在洛阳时,悬瓠城里值得我挂念的只有我的丈夫彭城王殿下。我若不是为了他来的悬瓠,还请太子殿下为我想一个理由。”
“你……”我的这番说辞,让他无话可说,“媛华,你怎么了,如今,你戾气好大。”
戾气好大?如果他是我,我相信他比我戾气还大。他与我父亲的死有关系,我又怎么能与他好声好语地说话。
我尽力缓和了语气:“父亲去世尚不足半年,媛华心中还甚是悲痛,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无妨。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特地跑来悬瓠看六叔,的确意外。”他叹息了一声,“听到你那么亲切地叫六叔彦和,我就该想到如今你们恩爱非常。”
他的话语中带着失望和不甘。难不成他以为今时今日,我还会心中有他?闻言,我只是笑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向往的只是平淡安稳的生活。嫁给谁,就认准了谁,谁就是我的一辈子,此生不渝。从前,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爱他,毕竟只是一桩政治联姻。可这两年来,我切实感受到了他对我一点一滴的爱。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才意识到,我早已将我的心交给了他。我才明白,我所渴望的岁月静好,只有他能给我。他能特地从悬瓠赶回洛阳照顾我,我怎么不能从洛阳来悬瓠看他?”
我一番淡然的话说完,才发觉元恪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短暂的沉默后,我才惊觉,已经到了门前。我向他告辞道:“多谢太子殿下一路相送。我到了,也请太子殿下早些回去吧。”
见门口还有侍卫和仆从,他只是点点头,随意道:“把叔母平安送回房间,我也算完成父皇和六叔的嘱托了。还请叔母早些休息,天凉了,若是叔母为了等六叔回来再就寝,一不小心着凉了,心疼的怕不止他一个人。”
我一句句地听着他这剜心的话,心中惨然却不得不面带笑意。他曾那样对我父亲,如今竟会说他心疼我?回到房间,紧紧地闭上房门后,我才敢在没有人的灯火通明中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