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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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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勰离开洛阳后,时间又过得慢了起来。我依旧守着王府,照看着这里的一切,除了回李家,非必要不进宫、不出府。在洛阳,只有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从秋去冬来到春花夏叶,时光在不间断地流逝。元勰还是与上次随驾在外一样,十天半个月会给我来一封信,在信中他会告诉我南征的事情,从攻打赭阳、南阳、新野,到大军耀武沔水,到陛下让他写攻克南齐将领崔惠景、萧衍的露布,再到上巳日宴会在沔水的射箭比赛。

    每每此时,回信之余,我都会把他给我的信件翻了又翻,甚至在书房亲笔将他写的露布一笔一划地抄下来,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彦和”。我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亲口叫他彦和。

    太和二十二年四月二十日,尚未至傍晚,天空便风雨交加。我突然心跳加快,没来由地不安,似乎有事情要发生。心中忧乱之际,一声惊雷,甚至直接吓得我打翻了手边的杯盏。

    “阿娘,你怎么了?”神思恍惚之时,与我一直呆在房间让我陪他练字的子直从几案前起身跑到了我跟前,“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想爹爹了?”

    爹爹?前几日,我刚拿到元勰的信,知道他已经随驾离开新野,平安到达悬瓠。我与元勰分别已有八个月,从他的书信和军事邸报中我知道,这半年多,他们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先后攻克新野、赭阳、舞阴、南乡、南阳和邓城,南齐的沔北五郡尽数入魏。三月底,大军东进,开赴悬瓠,为接下来攻打义阳做准备。此刻,我并没有在思念他。我突然感到如此不安,定然是亲人出事了。若是元勰一切平安,那难道是我自己家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来不及细想可能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匆忙令人备车,我要回家看看。然而,下车后的景象,还是让我目瞪口呆:门口侍从刚拿着白幡从府内出来,这岂不是说,家里有丧事?

    我顾不得竹青举过来的伞,只是问那侍从道:“家里怎么了?”

    “四姑娘,仆射没了。”

    “什么?我爹没了?”家中侍从这几个字似是晴天霹雳,让我瞬间头晕眼花。只是,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倒下。直奔爹卧室的途中,雨水、泪水,交织在我脸上,我想到的都是昔日我跟他之间的一点一滴。他是最爱我的人,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没了!而我,为什么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爹,媛华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在他床前声嘶力竭地呼喊,可他却再也听不到了。王府离我家并不远,这段时间我为何就没有归宁探望父母!我悔恨不已地追问大哥:“大哥,爹身体一向很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爹的病已经好几天了,他为了不让你们姐妹几个担心,不让家人泄露任何消息。”什么?爹临终前怕我们担心,竟然刻意瞒着我们?我是他的女儿啊,他为什么要瞒我!

    “娘呢?”

    “娘承受不了爹的离世,情绪过激昏倒了,你大嫂正在照顾她。”

    什么?得知娘昏倒卧病在床,我更是心中绞痛,追问大哥事情为何会成这个样子。

    大哥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才知道是李彪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害了父亲。李彪,这个六度出使江南、名扬敌国的御史中尉,这个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正直面貌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当年,出身寒微的他孤身一人来到平城,无根无基,谋生无门。是父亲在他垂死之际帮了他,给了他足以立身的钱财。因为父亲一向喜好奖拔才俊,他便倾心附于李氏。父亲看重他的学识,对他十分礼敬,把他荐举给太后和陛下,无论公事还是私事,都对他十分照顾,才有了后来他六度出使江南的功绩。

    如果没有父亲,即使他还能平步青云和声名远扬,也断不会如此顺利。可他在飞黄腾达后,竟然翻脸不认人,自以为自己做到了御史中尉,还能兼任度支尚书,纯粹是因为自己的才华,与他人无关。而这以后,他对父亲,便再也不复宗敬之意。寒微孤贫之际,他对父亲礼敬有加;富贵显宦以后,他却十分倨傲、目中无人,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连一个臣子对上司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父亲这一辈子,助人从来都不求名声,可他却容不下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去年陛下南征,李彪以御史中尉兼任度支尚书,父亲与尚书右仆射任城王元澄、李彪,一起被委以留守的重任。李彪素来刚强豪横,与父亲每每议论不合,便形于声色,丝毫没有降下之心。他自以为身为御史中尉,只有他纠察百官之理,而没有敢弹劾他之人,行事便越发专恣。只要他想做之事,没人能阻拦得了,就连宗室中德高望重的任城王元澄都无奈其何。而李彪,不仅飞扬跋扈,甚至肆意违背父亲的命令。

    父亲忍无可忍,积累他的前后罪过,与任城王元澄一同下令将其禁锢于尚书省,向陛下上疏讲述事情经过,并一一揭发他冒取官材、违制乘坐御马等公开僭越的事迹。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父亲召集尚书省和御史台的全部官员,将李彪所犯罪行告知诸官,并讯问虚实。此时,李彪竟然还肆无忌惮地说,这些事情都是他所做,不需要再召问他的部下。因为此事,他借机在尚书省与父亲争吵。

    父亲震怒之下,在尚书省怒目而呼,以致于砸毁几案,肆意辱骂御史台的御史。父亲生性温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不曾想,一朝暴怒,竟然会心惊悸乱。他在言语错乱之际,还在扼腕痛骂李彪小人。太医说父亲肝脏伤裂,他无能为力。几日后,父亲便含恨辞世。

    得知事情全貌,我已然怒火中烧,大哥又把一叠厚厚的奏疏交给了我。我接过奏章,看了开头,手就开始颤抖,我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逼着自己看完了全部内容:“……臣与任城卑躬曲己,若顺弟之奉暴兄。其所欲者,事虽非理,无不屈从。依事求实,悉有成验。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有北,以除奸矫之乱政;如臣无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白黑。”

    父亲在弥留之际亲自写下奏疏,连我家人都不知道有两封奏疏的存在。直至今日,大哥才发现父亲的奏疏。父亲在奏疏中辞语激烈切直,向陛下一一揭露李彪的罪行,并请陛下核实他所犯罪行,将其免官交付廷尉治罪。同时还弹劾自己识人不明,以致于让他如此胡作非为。父亲还未等到奏疏送往悬瓠,就这样没了。明白了这些曲折,我恨不得杀了李彪。他害死了我父亲,这个小人,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父亲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悬瓠,任城王元澄是留守京师的负责人之一,应该也会有相关奏疏奏上。如今,我需要给身在悬瓠的元勰去封信,求他在陛下身边恳请陛下依法行事。只要陛下不徇私,李彪一定是重罪。

    我垂泪写完给元勰的信已是凌晨。遽然得知父亲的死讯,我并没有嚎啕大哭,而是默默地垂泪。只是,写完给元勰的信,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昏倒在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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