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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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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勰在洛阳时,只要他不入朝,我们几乎是日日相对。或是他随我一同陪孩子们嬉闹,或是我与他共读青史。偶尔,他也会独自抚琴,我则在边上静静倾听。更甚者,他会在我练字时不经意地出现在我身后,轻轻握住我的手,与我一同挥洒翰墨。

    “殿下,你也写得一手好字,可是,我们婚后聚少离多,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练字。”我放下笔,转身望向他。他点点头,暖暖地笑道:“好,那今日我就露一下丑。”他的字儿虽然我见得少,但还是见过的,那么好的字儿还说是露丑,那我这种爹说的凑合能看的字儿就只能是露大丑了。

    他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完了他的字儿,是一首我铭刻于心的诗《问松林》:“问松林,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如何?”他将诗句诵读一遍后,问我道。

    我笑笑,指着纸上的字儿说:“殿下,你也知道这首诗呀。”

    “媛华的意思是,这首诗你也知道咯?”他还是那朗然的笑。

    我点点头:“嗯嗯,我跟这首诗还有一个故事呢。”

    “故事,什么故事?”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追问了起来,这与他平时的风格颇不相似,平日他一向不会追问这些的。

    这?这个故事仔细想来,与他还有点关系,我要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吗?想了又想,我不想对他有所隐瞒,就说道:“殿下先承诺我一件事,殿下承诺了我就说。”

    他点头示意后,我便说了我的条件:“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所以与此事有关之人,殿下千万不要因此而对人家有所不满。”

    “傻瓜,为夫是那种轻易会对别人有不满的人吗?”他乐得轻轻点了我额头一下。

    其他的,我敢保证,但这个,他难保不会。不过,他一向言而有信。见他承诺,我讲起了这个故事:“我从平城来洛阳的路上,生了重病,当时有位方士寇先生救了我。为了养病休养,我就停在了上党铜鞮山下的一个佛寺养病。太和二十年正月,我病愈启程南下前一天在寺外散步,看到了附近岩石上刻的这首诗。我就怕你会对这个写诗之人有所不满。”

    “哦,原来如此。”他笑了,“看到别人的刻诗很正常,我为何要对写诗之人有不满?”

    “你可能不满的地方在这里。”我笑了笑,继续讲述那个故事,“当时,我看到《问松林》时,寇先生是跟我一起的。他对我说,待我及笄议婚时,遵从父母之命,或者嫁给《问松林》的作者,是我婚姻幸福、余生圆满的唯二方法。就是如此,我怕你会对人家有所不满。”

    讲完后,我回首望向他,他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我继续说道:“殿下,我们两个的婚事,虽然是君主之令,但也是我父亲本意,算得上是父母之命。所以,我们余生,肯定会一直幸福美满的。”

    他还是笑笑,说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会一生幸福美满。不过,那位与我一样,能让你婚姻美满的《问松林》的作者,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殿下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不然怎么告诉你。”

    啊?他竟然知道那人是谁?那他平日遇到人家岂不是很尴尬?不过,他既然说了不会因此对人家不满,肯定会言而有信的。我再三端详没有发现他脸上有狡黠之处,才说道:“曾经有想过,能让寇先生如此断言的那位男子会是个什么模样。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已是殿下的妻子,其他男子再好也与我无关。”

    元勰这样说,我并非不好奇那人是谁,只是,他是我的夫婿,他又是如此的好,其他人即使比他还好,也真的与我无关,我唯一能抓得住的就只有他。

    闻言,他抱我起来转了一个圈才放下。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媛华,我就知道,我当初的选择一定不会错。”

    我尚未来得及追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便重新拿起笔,与我一同写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当他握住我的手,在纸上洒下墨水,我突然想到了去年浴佛节我们在明悬寺前相别时的情形,在我又写下“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和“彦和媛华”转身看他时,他温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情欲纷乱之际,他流露了真心,说起了自己的不满:“媛华,我随皇兄外出半年,给你写了数封信,你怎么一封都没有给我回复?”

    “回了的,只不过全都没有送出。小女儿家的心思,怕殿下笑话。而且,我爹说我写的字儿只是勉强能看,我怕丢人。”我挣脱与我近在咫尺的他,跑去妆奁,拿起那叠书信交给他。

    他一一看完那些书信,附耳说道:“你的字儿不错,是岳父要求太严格了。等回头,我亲自教你。”我正要应声,他便抱起我走向床榻。明白他要做什么后,我脸红心跳地紧紧抱住了他。

    这些平静如水的岁月,于我而言,是值得珍藏一生的斑斓记忆。这些寻常岁月中的平静生活,蕴藏着我对他已经不寻常的情意。只是,这情意才刚刚生根发芽,尚未茁壮成长,他就又要离开洛阳了。

    六月初,陛下返回洛阳不久,就下诏令冀州、定州、瀛洲、相州、济州五州发州军共计二十万,南下征讨。那时,我就知道元勰不久之后就又要离开洛阳了,知道他不能陪我看来年春天的梅花了。

    元勰离开洛阳是八月二十五日,距离他回洛阳仅仅七十九天。这次,他被陛下任命为中军大将军,随驾南征。成亲以来,我和他之间,似乎我目送他离开洛阳,盼着他返回洛阳,成了最主要的任务。

    “媛华。”见我的情绪有些失落,他温和地向我解释起了南伐之事,“京师迁洛后,咱们魏国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将南部边境大幅前推,以保证洛阳的安全。皇兄的军事安排就是为了实现三个目标来保证洛阳的安全:第一个,也是如今最紧迫的,夺取洛阳正南部的南齐南阳一带,做到与南齐隔汉水分境;第二个,夺取南齐的军事重镇义阳,将国境南推至淮河上游的桐柏山、大别山;第三个,在东南方向攻占南齐的淮南地区,把南齐的军事防线挤压到长江南岸,实现两国的隔江对峙。这次南下,我们便是为了夺取南阳。”

    元勰告诉我的这些,我并不全然理解。但我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是为了国家更长久的安定。

    我点点头,取出亲手所绣的香包帮他戴上:“殿下,从小到大,父母还有认识的长辈都说我是一个有福之人,他们说我会一辈子平安喜乐。我知道殿下亦是得上天庇佑之人,但是,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我把我亲手绣的香包给你戴上,只希望我可以把我的福气给你,助你平安归来。”

    成亲以来,我未曾亲自给元勰准备过礼物。得知他要出征,我突然很不安,我怕他会在外面受伤,也怕他会遇到各种不利的情形。想来想去,利用闲暇时间精心做出了这个木槿香包。爹娘说,夫妇一体,是至亲之人,他们的好运是可以保佑彼此的。我也想,我的好运可以一直保佑他。

    “福气都是固定的,你把你的福气给我了,你怎么办?”他这样问我。

    我坚定地说道:“有殿下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时,一向不轻易流泪的他,目中竟带了一丝晶莹。吻了吻我的额头后,他说道:“等我回来。回来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看着他笑了,他离开后,我却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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