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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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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清晨,因为感觉腹部凉疼,我很早便从梦中醒来。身下的湿凉,让我颇感有异,摸过寝衣,我看到了手上的血。瞬间,我意识到我的月信到了。十四岁生日过后,我月信才初至,不曾想这次月信竟是在跟元勰同床共枕时到的。看到还在床榻外侧睡着的元勰,我只觉得无比尴尬。

    我刚蹑手蹑脚地下床,正想吩咐侍女为我准备干净衣服时,就听到了元勰叫我:“媛华,怎么了?”

    尚在睡梦中的元勰定然是被我吵醒的。我转身望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殿下……我……我……”

    见我停了下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掀开被子,我看到我躺过的地方也有斑斑血迹。不知为何,他浅浅地笑了。他起身叫来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他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说道:“媛华,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不要觉得难为情。”

    听到他温和的话语,我点了点头。见我似乎仍有点羞赧,他温柔地对我讲起了那些我并不太清楚的关于女子的事情:“你在家时,岳母应该跟你说过。大人与孩子是不一样的,男孩子是这样,女孩子也是这样。对于女孩子而言,长大后每个月身体会出血一次,叫作月信,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月信的出现,就代表着女孩子长大成人,可以生育子女了。”

    “生孩子?”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原来,女孩子只有在月信来之后才能生孩子。在家时,娘并没有跟我说太多。我亦未曾想到,我婚后不久就被他撞到了月信。

    “媛华,怕不怕?日后你再大点,就可以生孩子了。不过,生孩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告诉我关于月信的情况后,元勰握住我的手这样问道。

    我怕不怕生孩子?我只知道娘生了我们兄妹六人,她从来没有说过生孩子吓不吓人。只是,我偶然间会听闻女子生孩子是从鬼门关走一遭。日后我与元勰完成夫妻之礼后,我也要为他生孩子的。他是孩子的父亲,又是那么好的人,肯定能保我周全,我应该不用怕吧。况且,子直、孟瑜、仲瑛他们三人都长得都很好看,若是我跟元勰有孩子,想来也会很好看。

    我看看他,笑笑:“我相信,有殿下在,一定不会让我有危险的,我才不怕。”见我如此说,他只是温柔地笑笑,未再言语。

    换上侍女送来的干净衣服,吃过早餐后,元勰又令人送来了一碗汤给我:“媛华,这个是红糖姜茶,用红糖、红枣、老姜片、枸杞熬制而成的。月信期间若小腹疼痛可服此茶,有驱寒暖身之效。”

    每次月信初至第一天,我都会腹部疼痛。我并没有告诉他因为月信,我腹部一直凉痛,然而,他却安排侍从送来了姜茶。端起那碗茶,冬日中我寒凉的手心都瞬间变得温暖了。一饮而尽后,我没有说话,只是伏在他怀中,感受着太和二十年我意外得到的温暖。

    我们的生活有多平静,太和二十年的后半年就有多波折。七月,失宠多时的冯皇后被废;八月,太子元恂因为不满陛下的汉化政策,犯下大错,终于也在十二月被废为庶人。十二月底,留守平城的一些保守鲜卑贵族,也因为不满陛下汉化,借着太子被废之机发动叛乱。叛乱虽然被任城王元澄顺利平定,可到底也是一场动乱,卷入其中的又有不少宗室贵戚。

    太和二十一年正月八日,元恪被立为太子。废太子于年前十二月八日被废,一个月后,陛下便重新立了太子。行动之迅速,亦见其对意图叛乱毁坏他汉化事业之不能容忍。

    一月十七日,陛下要启程北巡。平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旧都人心不稳,陛下此时需要北上安抚好旧都百姓。此次出行,元勰也在随驾之列。

    离开王府前一晚,元勰与我切切告别,除了叮嘱我在府中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表达最多的还是因自己事务繁忙而不得不离我而去的愧疚:“我只知道迁都以来诸事繁多,却没想到我们刚成亲没多久我就又要离开洛阳了。留你一个人在洛阳,委屈你了。”

    我深知大丈夫志在四方,更何况是他这般文才武略世所少有、深受陛下看重的亲王。我只是淡然浅笑,说道:“殿下言重了,我都明白的。我在家一切都很好,况且爹娘也离得不远,殿下不用担心我。倒是殿下随陛下在外,要格外当心身体。至于孩子们,也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帮殿下照顾好他们,绝不让殿下有任何后顾之忧。”

    “媛华,谢谢你。”他郑重其事地谢我后,又紧紧地抱住了我。

    元勰随陛下北巡这天,我与其他重臣家眷及后宫嫔妃一同在洛阳郊外送行。当然,作为新太子,元恪也在其中,这是我与元勰婚后第一次见到元恪。元恪被册为太子后,陛下曾于清徽堂宴请宗室朝臣,宴会没有女眷,那时我没有见到他。如今,我再次见到他,是在元勰离开洛阳时。依旧是洛阳,依旧是初春,此时此地,在这里遇到他,我与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旷无一人后,他开口了:“媛华,嫁给六叔后,你还好吗?”

    我看看眼前的男子,面容依旧,但身量似乎比去年高了不少,整个人也比去年多了几分成熟。如今的他,已不是去年的二皇子了,而是一国太子。想到昔日,我只是简单说道:“挺好的,彭城王殿下对我很好。”

    “去年的事情,我……”

    我并不想再听他解释或者说起以往,便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不用对我解释什么,我都明白的。我们的身份,注定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自己。”身居高位者,不可能只享受权力而不履行义务,皇室宗亲如此,高官贵臣子女亦是如此。

    “终归,我有愧于你。是我自己说过想娶你的,但我食言了。”

    时隔多日,他才在我面前诉说自己的愧疚。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我在与元勰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心境愈发平和,早已不再执念当日。况且,一切已成定局,多思无益。

    我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是父也是君,他的诏令,又有谁能够反抗。太子殿下也不用觉得对我有愧,你从来不愧对我,我也从来不愧对你。不管我嫁了谁,也不管太子殿下以后娶了谁,我们总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吧?”

    见我如此说,他终于绽出了微微一笑:“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见他似乎不再执念当日,我才点点头。往事已矣,多思无益,他之所以那样做,当日想来有他的考虑和不得已,我虽不知道原因,但不能因此而对他心生怨恨。人总要记得别人的好,而非别人的不好。

    从一月中旬元勰离开洛阳后,偌大的王府突然变得冷清了。他在时,尽管我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我总觉得自己未能完全向他敞开心扉。可他走后,我却开始了对他无尽的思念。

    寂寥的日子中,我守着王府,替他照顾孩子们。府中有师父教导孩子们读书,还有乳母照顾孩子们起居。故而,名义上是我在抚养他们,事实上,我并不需要为他们操什么心。我所做的,就是在他们读书写字之余,和他们一起玩。仲瑛年龄还小,倒是比我小六岁的孟瑜和比我小八岁的子直与我一起玩耍的时间要长一些。

    这三个孩子,就像我的弟弟妹妹们一样。这样的生活,经常让我感觉我并没有成亲。就连竹青有时候也会说,我虽是孩子们的嫡母,但看起来更像是他们的姐姐。

    元勰在外时,每隔一段时间会给我来封信,内容都是他在随驾途中的所见所闻。

    “随驾至上党铜鞮山,见路旁松树,似是如旧,又觉有变,忽然忆汝。”

    “今日至太原,吾随皇兄亲见高龄之人,问其不便。愈知百姓之苦,非亲见不可知,在高位者,可不念之?”

    “昨日已至平城,今日随皇兄前往永固陵拜谒皇祖母,吾亦前往云中金陵拜祭母亲及子直之母,安好勿念。”

    “旧都人心已经抚定,即日便可南下。”

    “近至长安,随皇兄幸未央宫、阿房宫、昆明池。途经杜陵,皇兄提及张敞,思及汝,归洛后,亦欲为汝画眉以娱。”

    每每翻开他的来信,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音容笑貌,每当此时,我甚至不自觉地浮出笑容。我提笔,想要给他回信,写了又写,不是太疏离便是太儿女情长。终于,我将写下的所有小女孩儿心思,全部收在了妆奁最底层的盒子。

    “今日二月初二,原该外出踏青、放纸鸢,汝不在,吾亦不愿外出。”

    “春三月,上巳日,携子直三人洛水边踏春赏花。游毕返家,吾亲备荠菜饺子。待汝归洛,亦欲为汝做餐食。”

    “暮春之日,风暖花媚,去冬汝所植木槿,想汝归便可盛开,实乃‘有女同室,颜如舜华’。”

    “今日四月初八,忆及去年,携子直同往明悬寺进香,惟愿殿下在外平安康健。”

    “张敞画眉曾为宣帝所责,然画眉之乐,吾亦待之,陛下责,不须惧也。”

    看到我又在翻看那些未送出的信件,竹青在我身侧说道:“姑娘,如今你感觉如何?”

    “什么如何?”我将信件再次放回妆奁,问她道。竹青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嫁给彭城王殿下感觉如何?”

    嫁给彭城王殿下如何?我与元恪的过往,竹青是知道的。赐婚之初的失落她也是明白的。而我婚后的这些转变,她也是看在眼中的。念及此,我并没有瞒她:“我觉得挺好,殿下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竹青说道:“就是嘛,我也这样觉得。太子殿下虽然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咱们殿下最好。姑娘,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我觉得咱家仆射的眼光是真的厉害,你比他差远了。”

    听她如此说,我只是笑笑。论眼光,我真的无法与爹相比。若非爹当时冒着被我憎恨终身的危险帮我促成这门婚事,如今,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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