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赐婚当日，我和爹第一次有了隔阂。我知道我的婚事是他和陛下促成的，我心中虽愤懑，却终究无可奈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桩婚事。
不过，有一件事情爹说对了：元恪得知消息后，真的没有因为想娶我而去求陛下。和爹争吵后，我就托三姐给元恪带口信告诉他事情尚有转机，然而，他并没有去求陛下。晨风微凉，日光熹微，我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从日出到日中再到日落。直至黄昏将至，秋天的凉风吹起我的衣袖，甚至赐婚诏书下发后都没能等到他的一封回信。
“媛华，原谅他吧，一切要向前看。”我在风中落泪时，爹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知道我擅自给元恪带口信，他可能会骂我。可当他出现在我面前，全然没有责怪我，甚至还满是疼惜地劝我时，我终于抑制不住地在他面前哭出了声。
许久，爹才带有一丝惆怅地说道：“媛华，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同意你和二皇子的婚事。”
我愕然，只是抬头擦泪。这几天，我只顾着自怨自艾，从来没有问过爹反对我们的原因。他顿了顿，才说道：“虽然我更中意你嫁给彭城王，可是，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也希望你的夙愿可以实现。所以，我就想，如果二皇子愿意娶你，我也可以勉强答应。可是……”
“难道他曾有机会，但不愿意娶我吗？”事已至此，我终于问了出来。
“不错。端午前不久，有一次，陛下考察他功课，对他十分满意，就说，他年龄也不小了，太子已经有了两个良娣，他也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陛下说，若是他有中意的姑娘，现在就可以给他赐婚。可你知道二皇子是怎么说的吗？”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但我已然猜到了后续。
“他说，他并没有中意的姑娘。还说自己年龄尚小，应该专心学习圣人之道，至于婚姻大事，等以后但凭陛下做主。”
原来，他曾有机会；原来，是他自己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可我，竟还这么可笑地觉得我愧对他，这么可笑地给他带信告诉他转圜之法。蓦然想起端午那日，他对我说的话，原来，一切意料之外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心痛如斯，可却不知道该对爹说什么，只是咬紧了嘴唇。
爹又说道：“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当时，我就在陛下身边，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说，但就在那时，我才意识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二皇子。”
从正月到七月，不过半年，他就变得我不再认识了。可是，时光尚且一去不复返，又何况是人？他又怎么可能一直是小时候那个二皇子？
“如今，他可以为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理由，轻易放弃你；以后，未必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再次牺牲你。若你真跟了他，你如何确保可以一生平安喜乐？又如何知道往后余生你不会从一个明媚动人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忧郁自伤的怨妇？”
我知道，元恪一定有什么苦衷或什么不得已才会那么做；我理解他、也会原谅他；但我与他，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媛华，父亲子女众多，可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你，你三姐之所以会嫁给陛下，是为了你！”
“为了我？爹，这是怎么回事？”此时，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未想过三姐进宫与我有关系。
“冯太后三年丧期满后，文武百官皆以为陛下会清算冯氏重用之人。我与太后的关系，你也知道。陛下为了安定朝堂，先是立太后的侄女为皇后；又因你与元恂同岁，提出要纳你为太子妃。我不愿意，说把你三姐嫁给陛下，效果一样。如此，陛下才同意了我的提议。”
“你与太子元恂同岁，当年，何以你没能成太子妃，而是小元恂五岁的冯家女成了太子妃，就是因为我阻止了。在太后和陛下心中，你就是元恂的太子妃人选。你一直觉得我牺牲了你三姐，但你又何尝知道，我牺牲她是为了你。你三姐失去的是爱情，可我若是不赔上她的爱情，日后你失去的很可能就是命。”
原来……原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三姐，就是因为我，才不得不嫁给陛下的……原来，当初若不是为了绝了陛下要我嫁给元恂的心，三姐根本不会嫁给陛下，也根本不会与卢公子有缘无分，我最对不起的竟然是一向对我疼爱有加的三姐。
“魏国祖制，子贵母死，你不会不知道。若你嫁了太子，要么做太子妃，做皇后，为了保命一辈子不生孩子；要么，年纪轻轻，生下长子，死于非命。我只想我女儿这一生，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生一世地幸福生活。当年，我不允许你嫁给元恂；今日，更不允许你嫁给元恪。”
魏国历代皇后，几乎没人有过自己的亲生孩子，难道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保命？念及此，我心中突然一阵后怕。
这时，爹又说道：“你知道为何当年太常卿刘芳，执意不同意陛下为太子纳自己的女儿为孺子吗？什么年貌非宜，都是借口，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嫁一个士人，平淡安稳地过一辈子。父母之爱子，则必为之计深远。将来，你总会明白的。”
“子贵母死制度是不合理的，总有一天是会被废除的。”我说道。
爹继续反驳我道：“是，你说得不错。总有一天，这项制度会被废除。但是，你又如何能保证，这项制度会为了某个人而废？我如今这样做，你觉得我是在害你，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你。我和你母亲，养育你十四年，怎么可能会不希望你好？”
知道这些，我只是落泪道：“可是，三姐也是爹的亲女儿！”我只知道三姐这些年在深宫过得不如意，可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那又如何！我最爱的孩子是你，其他人包括你大哥，都得为你让路。”爹深望我一眼说道，“你出生不久，就有人告诉我，你有母仪天下之相，就是皇后也做得。不过，我才不在乎。什么皇后，什么母仪天下，在我心中都没有你一世幸福来得重要。”
爹是最爱我的人，他爱我甚至到了可以为我牺牲三姐的地步。他如此在意我，怎么可能不希望我好？念及此，我噙着泪朝他说道：“爹，你放心，我都明白了。从今以后，我会把元恪完全放下。我会如约嫁给彭城王，做一个出色的彭城王妃。”
“你明白就好。”爹简短的一句话后，又叹息道，“这些年，我与陛下虽然一直情同父子。可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两人永远不会有嫌隙。遵从圣旨将你嫁给彭城王，是对我、对陛下、对彭城王、对我们李家，皆有利之举。”
爹和陛下之间不是永远没有嫌隙的。此意我虽不完全明白，但也能猜出一二：近些年，爹与陛下在施政理念上有一定的冲突。陛下的很多措施，爹并不完全赞同。如此，与皇室联姻巩固李氏朝中地位，更是不得不为了。我含泪点头，终于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