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归家
沅娘这会刚下工,还没走到家门,就看见肖婶把门一开,手里端着盆味道难闻的洗脚水就自顾自地泼了出来。
好在她脚步稍缓,这才没有被泼成落汤鸡,肖婶头一偏,看见身形瘦小的沅娘,横眉竖眼,像只气宇轩昂的大公鸡似的从院子里走出来。“呦,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沅娘回来了,”
她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蹲着自己呢,沅娘按耐住自己的思绪,顺势停下脚步,带着好性子,疑惑地问,“婶子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肖婶见状,立刻摆出一副更为气恼的样子,原本脸上凹陷的法令纹变得越发深刻,她满脸横肉地愤愤道。“不是我说沅娘,你看看,你们家小晚今天把我孙孙眼睛搞成这样,”
她另一只手还拉着双眼肿红的肖霖,那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肖霖骤然被辣椒水刺激到眼睛,小孩子慌乱起来啥也不懂,又经过他一番胡乱地揉搓,现在看起来双眼显得更严重了。
从肖霖一出生初始,肖婶就把他当着自己的金疙瘩宝贵到如今,哪里见过他遭这么大的罪,此刻在为自己宝贵的大孙子鸣不平。
她顺带着看着沅娘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语气十分刻薄道。“果然是没爹娘养的,小小年纪就知道欺负人了,”
“……”沅娘顿时沉默了。
她就知道这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们孤儿寡母的这么多年下来被人明里暗里这样子说过不下三百回。
不是说丧门星就是说没爹娘养的,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沅娘一开始还会难受得想哭,现在已经能轻轻揭过不提了。
沅娘闻言,长长地喔了一声,蹲下来平视着肖霖的眼睛,温声细语地问道。“你告诉姨姨,真的是我们家小晚欺负的你吗?”
不知道为什么,沅娘很想跟他确认一下。
肖霖虽然觉得丢人,但有自己阿奶撑着,他也不怕什么,而且现在还是一个这么温柔的姨姨在问他问题。
小肖霖咬着下唇十分难以启齿地承认。“就是小晚,她还、她还拿奇怪的东西喷我们,”
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弄得他眼睛现在还不舒服,肖霖难受地眨了眨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又忍不住掉眼泪。
肖婶看见他那金豆子就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在一旁帮腔道。“别想否认,别的孩子都看见了,就是你们家小孩欺负人,”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们家小霖都快十二岁了,这个年纪搁镇上的人家都送书塾了,”沅娘仍旧好声好气地说话,目光一直在肖霖身上徘徊。
她语气蓦地一沉,说话间也带着满满的叹息,“没想到你们这种有爹娘养的孩子,也这么不成器,居然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肖婶本来是存着心来告状的,但一听沅娘这么说突然间又不服气了,牙尖嘴利地叫嚷道。“你懂什么!那都是我们乖孙让着小晚,真以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真能得了什么好处,”
沅娘装作十分苦恼的模样,直接把手一摊,对上肖婶的目光。“婶子这话我真就听不懂了,所以说,我们家小晚到底有没有欺负小霖啊,”
“你……”肖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突然就被她给绕了进去,差点压碎一口老牙。
“我的孩子什么性子我最清楚,”沅娘直起身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我们小晚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还请肖婶不要信口雌黄,胡乱捏造事实,”
邻里的人都知道姓肖的这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听到肖婶跟人吵架的声音都凑出来看她们的热闹。
路过的方婶还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似调解实则拱火道。“嗨呀,你家小孩这么大个个头了,还能被一个小姑娘欺负吗?”
旁边的也有看不下去肖婶盛气凌人,故意欺负人的了,连忙帮腔道。“就是啊,不是我说,要是真的被人一个小姑娘欺负了,你家小孩白吃那么多饭了,”
“就是就是,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肖霖本来是这条街的孩子王,靠着自己块头最大打人最疼,这么多年都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只是今天不小心栽在了林江晚头上。
但这也没什么,哼哼,他还会找回自己的场子。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些大人眼里,突然就变成了“白吃那么多饭的”了。
他顿时眼圈一红,跑也似的钻回了屋子,再也不理会这些人的议论了。
……丢死人了呐!
如果可以的话,肖霖简直想连夜逃离这个村子。
“你们这一个个的就会偏着这个小娘们说话!”肖婶原本想找茬的心思也被这三言两语给击溃得涨红了脸,她张了老半天的嘴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她是觉得自己占理,可是她一个人难以争辩过这一群人,索性愤怒地把门一关,径直回去哄她的乖孙孙了。“小霖——”
沅娘见难缠的人终于走了,暗自松了口气。她微微福身,连声跟其余过来围观的人致谢。“多谢各位婶子帮我解围,”
方婶也不信沅娘家那个病恹恹的小姑娘会主动去欺负别人,还是看起来会欺负别人的肖霖,连忙关切地问道。“对了沅娘,小晚的病怎么样了,”
方婶就是借钱给她们家的邻居,现在肩并肩地跟着沅娘边说着话往回走。
她以前有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儿媳,现在看到沅娘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联想,只是她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得了场风寒一病不起,突然就撒手人寰了,她的儿媳不忍吃苦,随即也抛下年幼的孩子改嫁去了。
所以她对着坚强自立的沅娘很有好感,也有所怜惜她的境遇,毕竟以沅娘的容貌再嫁不是什么问题,但这是人家的选择,她也不好置喙什么。
“多亏婶子借我那些银子,请了郎中看过之后,小晚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沅娘流落他乡,也没有什么亲戚,如今如今能说上些提己话的也就方婶这一个长辈,心里很是感激。
“我真不知道要如何答谢婶子的恩情了,”沅娘红着眼圈道。“那钱……能不能容我一些时日,我现在实在是还不上,”
方婶倒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也是信得过沅娘的人品才肯放心借钱给她,想到沅娘年纪轻轻就独自挑起重担,难免唏嘘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在这乱世,有谁又是容易的呢,”沅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又觉得自己不能示弱。这世上风雨飘摇,自己如果立不起来的话,谁又能来给她们一个容身之所呢。
林江晚对自己下午惹出的那出祸事一无所知,她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姐姐爱心牌蘑菇汤,悄咪咪地用汤勺把香菜划到一旁,自以为不留痕迹地准备偷偷倒掉,没想到瞬间就被一直看护着自己的姐姐抓包。
林濯缨故意板着脸问她道。“小晚,你偷偷干嘛呢,”
“……我没干嘛啊,”林江晚死鸭子嘴硬,干脆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没看见我在吃饭啊,”
“那你怎么不吃了,”林濯缨看她,语气里满是不信任,淡淡地垂眸盯着她。
这把她问倒了,林江晚苦着脸,问就是不可能克服的,香菜是她一生之敌,但被林濯缨这么盯着,她只能强行顶着压力,木着脸强迫自己吞下去,然后龇着牙看向林濯缨。“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林濯缨满意地点头。
林江晚也没忘记自己同林濯缨说好要洗衣服的事情,她吃完饭后就兴冲冲地跑去洗澡了。
她洗澡之前有多期待,洗完澡就有多遗憾,热水是林濯缨帮忙烧的,林江晚在现代的时候就是只花蝴蝶,恨不得洗完澡把自己身上搞得香香滑滑的。
林江晚一身轻爽地出来,还边跟小助手吐槽着味道一点都不好闻的胰子。
胰子相当于是现代的沐浴露,先把猪的胰腺洗干净之后撕除脂肪,再将其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等均匀地混合后,经过自然干燥便成可作洗涤用途的澡豆。
由奢入俭难啊,面对着十分难用的胰子,她现在就是很痛苦,好想念现代那种香甜甜的沐浴露就是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一夜暴富啊,”林江晚对天长啸,边在洗衣板上搓衣服边捶胸顿足,开始大晚上做白日梦。
小助手无奈极了:“我要是知道我也不需要上班了,”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林江晚自觉得生活不易,暗自叹气。“能不能来个富婆贴贴,”
小助手叹气:“我也想跟富婆贴贴,”
“……”这家伙搞不好是个复读机吧。
沅娘回来时,看见她蹲在井边自言自语地洗衣裳,小小个团子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只觉得好笑地摇摇头。
“放着我来吧,你哪里会干这个,”沅娘连忙从她手里揽过活。
林江晚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直直地看着沅娘,跟她打包票道。“谁说我不会干这个了,不是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阿娘且看着就好了,”
沅娘笑着点她脑袋,语气宠溺道。“你到底从哪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这哪里算是油嘴滑舌,”林江晚摇摇头,努力地洗着衣服,“我明明在用实力说话,”
见沅娘还想继续阻拦自己,林江晚只好道。“阿姐留的蘑菇汤还在锅里热着呢,阿娘再不去喝掉就冷了!”
“……难为你阿姐费心,”沅娘目光微软。
“快去快去!冷了就不好喝了,”林江晚拼命捍卫着自己的洗衣服权利。
沅娘被她劝得一步三回头,看着她洗衣裳虽然生疏但还是很认真,这才放心下来,见两个女儿都是如此贴心的小棉袄,沅娘只觉得心里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