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听到玉敏的话,蒋嬷嬷心说不妙,她主子平日好好的,一遇上万岁爷或是昭妃,便如同火药桶炸了。
前日万岁爷来看望,皇后娘娘还只是一言不发,冷漠以待,偏偏今日看到昭妃又要开口为难,连蒋嬷嬷都无法丧着良心说娘娘的做法是讲理的。
“娘娘,您该吃药了,不如请两位先离去,改日再来拜见呢?”蒋嬷嬷还想尽力保全坤宁宫最后的颜面。
其实玉敏身体康健时不是这样子歇斯底里的,在人前,她总是端庄得体,手段都在暗里。
可是现在,她心里深藏已久的怨气都溢了出来,尤其是对昭妃,更是积怨已久,不吐不快。
“不必。”玉敏爆发出一句大声的反驳,“昭妃你才真是个大忙人,本宫死了就是成全了你,但是本宫永远都是万岁爷的嫡妻,从大清门抬进来的元后,生的孩子是嫡子,你钮祜禄·流筝这辈子都比不过。”
流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俯视着床榻上几近疯狂的玉敏,眼神中尽是悲哀和怜悯:
“是,所以呢?可是你看不到了,看不到你的孩子长大成人,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局势吗?玉敏,是我不和你计较,不然你的日子不会过的这么舒坦。”
流筝似是忍无可忍,对着玉敏问出了她一直很疑惑的问题:“所以我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三年前一同入宫时,你为后,我为妃,为何就不能井水不犯河水?你是那里看我不顺眼,非要除之后快?”
初瑶愣住了,蒋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劝住越说越激动的流筝:“昭妃娘娘,奴婢代皇后娘娘给您道罪了,皇后她身子骨没用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她计较了。”
流筝抹去眼角湿润,认真的问蒋嬷嬷:“之前的事我都不计较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要个真相呢?我难道是生来就贱,要任她践踏?”
她积压已久的情绪也不自主的爆发出来,那一刻她忘了什么昭妃,什么皇后,什么紫禁城,什么坤宁宫。
她是隔着三载的岁月质问那个曾经和她手挽手出游的好姐妹:“到底是为什么?玉敏,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流筝仰起头,一行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滑落,积在了华贵的衣料之上,她声音很轻,却触动人心:
“我想不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男人?权势?子嗣?”
她望着昏暗的坤宁宫,久久出神,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可是这些,我都没有,你却都有。”
她轻笑,觉得真的很荒谬。
蒋嬷嬷一时无言,脸上神色悲戚,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玉敏瞒得密不透风,三年来连她都不知道昔日亲密无间的姐妹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曾几何时,谁能想到当年的京城双姝,那两个青春豆寇的少女会走到现在这种境地,谁也没说过断,但是就那么无声地割断了所有的联系。
“我最后问你一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玉敏,我只会再等你这么一次。”流筝注视着玉敏,她在等,等一个解释,流筝承认,她的心总是软的,但是她也不会再把刀递到这个人手里。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次之后,便是给这段不可得的友情画上了句号,从此只有皇后和嫔妃,万莫再没什么别的情分了。
“姑娘,老奴求你了,你就说吧,老奴知道你心里苦,你说吧,何必带着遗憾。”蒋嬷嬷涕泪横流,仿佛替玉敏把眼泪都流尽了。
“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求你别问了,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这是我赫舍里·玉敏最不可舍弃的骄傲。”
玉敏嗓子干哑,可是即使被面对如此的逼问,也还是不吐口。
玉敏说是求人,却仍然是挺胸抬头,没有要放下身段的准备。
流筝冷静下来,像是被一冷水泼醒了,嘴角微勾,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这段感情似乎只有她在在意。
她放下绢帕,淡淡地说:“我料到了,对不住皇后娘娘,都是臣妾强求了,娘娘尊贵无双,只是不知道娘娘走后,二阿哥又要如何呢?娘娘也不必多想,臣妾也是提醒娘娘未雨绸缪。”
“不必···你管,你的儿子···永远不能和二阿哥争。”玉敏像是用尽了力气,撑不住躺在了床上,明明身体已经衰败如斯,她眼中的斗志却仍然不歇,流筝作为对手,都赞叹她天生昂扬的斗志。
“是,臣妾就算是升为了继后,也比不得娘娘名正言顺,臣妾就是可惜到了那个时候娘娘您就看不见了···”流筝红唇弯起了愉悦的弧度,嘴中吐出的全是杀人诛心之语。
“宫务繁重,臣妾便告退了。”流筝看着玉敏被气得急促喘息,不遮不掩的笑着出了乾清宫。
蒋嬷嬷哭着搂住玉敏消瘦的身体,在崩漏之症的折磨下,她原本美丽的面庞变得苍白,健康的身体瘦成了一副骨架子,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姑娘啊,你为何不说啊,阿筝姑娘她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你的,原就是你做错了。”这话只有蒋嬷嬷敢说了。
玉敏默默垂泪,用极小的声音说着:“我是皇后,即使对不住她,她也得受着。
这辈子,我都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我看得出来,万岁爷爱上她了,玄烨还是爱上了她···我更不能说了,我要让玄烨永远不知道···永远不知道。”
她神智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蒋嬷嬷流下泪来,她既为玉敏苦,也为流筝感到苦,紫禁城是如何的熬人,直把两个姑娘磨成了心硬如铁,面目全非的样子。
流筝不知道坤宁宫里玉敏的心里话,她没想到一次见礼能被玉敏闹成这样,也是损了佟佳氏的面子了。
初瑶也默默地跟了出来,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进宫第二日,就窥见了紫禁城高高在上的权威之下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实在是有些缓不过来。
“初瑶妹妹可愿随本宫一同走走。”
初瑶回过神来,微微点头,两人弃了轿辇,相携着在御花园里走动。
“其实我还未问过你的闺名便如此唤了,你可会觉得有些不妥?”
初瑶惊讶的望着流筝,她的眉宇之间分明还是不痛快,却还是考虑到了另一人的感受。
初瑶眼眸一动,要是和流筝相处一定很愉快吧,她情绪稳定,相处起来不会给人压力,是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的那种人。
“不会,那我也可以唤娘娘‘阿筝姐姐’吗?”初瑶试探着问。
流筝浅浅笑了:“自然可以,别总叫我娘娘,我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初瑶有些犹豫,还是开了口:“我听闻阿筝姐姐以前与···坤宁宫娘娘是交好的···”
流筝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你不是十六岁吗,比我小了三岁,按说应该没有听闻过才对,京城的消息只需一阵便会吹不见的。”
初瑶有些犹豫:“事实上,是我父亲很是关注。”
初瑶没说出口的是,她父亲佟国维是这么说的:“钮祜禄氏的次女和赫舍里氏的长女这两人都是你的最大劲敌,因为年龄的原因,你无法参选皇后,才被她们争了先。
但是这两人一后一妃,二桃分三士,太皇太后好手段,再要好的关系也难以长久,最好是她们自己就斗成个两败俱伤,如此便少了我们佟佳氏的麻烦。”
可是后来的局势却不是如此,坤宁宫一枝独秀,三年生二子,永寿宫在其阴影之下黯淡无光,无宠无子,是要终老宫中的样子,佟国维还为此叹息了一回永寿宫无用,自是不必提及。
流筝挑眉,心里猜到了佟佳氏一族是如何想的,她转头望着远处百花争艳,花团锦簇,折下一朵开的最艳丽的姚黄牡丹:“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路途有多遥远总是无妨的,到最后我才是胜者。”
初瑶看着她双手颤抖,几近握不住那只花束,便上前去把她手一松:“姐姐不必执着了,且随他去吧”,花枝颤颤落地,染上尘泥。
流筝怔怔地点头,惨笑一声:“是啊,花自飘零水自流,都有因果。”
姚黄坠,芳零落,
人憔悴,情难留,
水自流,燕双飞,
胜不欢,缘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