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矛盾螺旋的平衡
人，都是欲望的动物。一切行动皆起源于欲望，胜负欲，求知欲，控制欲，为了填补欲望而行动，当欲望被填补后便有更大的欲望空洞，永远也填不满。
我的父母都是绝对忠于自己欲望的人。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去世了。每次我问我父亲的时候，他都闭口不谈。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母亲是最早尝试将电脑接入大脑的人，从而获得了第一批数据。经常有人将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子女身上，更进而甚至将下一代视为自己的人生价值，人生意义。但于我的父母而言，这是弱者的做法，因为他们连自己的欲望都满足不了，不能忠于自己的欲望。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欲望服务，我对于他而言，大抵只是一个必要的，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我与他的人生并无太大关联，他从来就不会看我，从记事开始，见得最多的人是张叔，而不是他。
但这并不是说我有怨言，说我恨他。可能在我还小的时候确实恨过他吧，看着别的小孩都有父母陪伴的时候。但是越大，我却发现我越是理解他，要说为什么，因为我也逐渐体会到欲望的美妙。在我眼里，贪婪并不是什么贬义词，人活着不为了满足自己那为了什么？于是，我想要，我想要更多，财富也好，知识也好，赞美也好，荣誉也好，认可也好，我想要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
这大概才是真实的我，这些才是埋藏在最深处的我。但是，人毕竟是社会性的，如果想要生活在社会中这样是不行的，在长期与人接触中也会产生一套以社会为正确的人格，也就是普通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大概所有人都具有两套人格，一套是平时戴上的假面，一套是在内心最阴暗角落潜藏的真实自我。父亲也是如此，那个在镜头前那么光鲜亮丽，又温文儒雅的人。但我知道那只是他的面具，正确领袖面具下是一颗多么癫狂的心。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这两套人格之间转换，平时是正常的我，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本我便释放出来。这两套人格拧在一起，抢夺着我的身心，随着我一起螺旋般成长，将人心也拧成麻花一般。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所以也无大碍。
可是现在，平衡快被打破了。越来越大的空缺，填不满，还不够，这不是荣华富贵能满足的。欲火在焚烧，灵魂在悸动。我能感觉到，有一种压抑了很久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那种快要将人撕成两半的感觉。我到底在渴求什么？
真是矛盾啊，不能满足的愚类。
不知不觉来到人类世界也已经两年了。虽然还是一刻也不敢懈怠，但那之后神使再没有出现过，日出日落，彷佛这里才是真实，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我和澪还和他们一起经历了高考，现如今还上了人类的大学。澪还是像往常一样，一直在我身边，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那么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一直维持现状，就这么一起生活下去，忘却过去所有的不愉快的经历，也挺好？因为对我来说，只要有澪在就可以了。对吧，对的吧，只要有澪就可以了吧？
“浔？在发什么呆呢？”澪那碧蓝的眼睛，还是那么令人着迷。不管是作为精灵还是作为人类，都是那么的美丽。
浔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你看入迷了。”
澪嘟起了嘴：“真是的。抓紧练习吧，只剩一周了呢。”
澪指的是一周后学校的假面舞会，学校每年在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都会举办一场假面舞会。浔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期待这个舞会。在人类的认知里，这是浪漫的代名词。也许是一直以来的窒息感使人压抑，他们太需要放松了。充实地活着，以给予现实的实感。所以他们两周前就开始学跳华尔兹了，从最开始手忙脚乱，毫无默契，甚至两个人跳着跳着就一起绊倒了，再到现在已经颇有模样了，扬手，转体，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可是在满怀期待中，舞会前一天晚上，澪高烧病倒，躺在床上起不来。到了舞会那天，时钟指针嘀嗒作响，宣示舞会的开始，只是会场里并没有浔和澪。
澪缩在被窝中，浔一刻不离地照顾她。
澪拉起被子，将脸埋起来，带着一点哭腔地小声说道：“对不起呢浔，明明一直期待的，还练习了这么久，都怪我。”
浔摸了摸她的头：“傻澪，没事的，舞会每年都有，明年再参加就是了。好好休息吧，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跳。”
“嗯。”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能看见，淡黄色的光束摇曳，穿着西装戴上假面的浔，欠身拉起我的手，一起前往舞池中央。一个微步转体，我倒在他的怀里，再一个扬手，旋转两圈，他又将我拉回。虽然我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但没有关系，我知道面具下的他一定面露笑容，因为他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所有人都将为我们鼓掌，在这荒诞的世界。
但这终究只是幻想罢了。
我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应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和我一样，同样完全适应不了大学的学习生活，和我一样挣扎着。所以我和他都特别能理解彼此，特别聊得来，经常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喝到一醉方休。
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我的傲慢不允许。明明生活已经使我看不到希望了，但还是无法越过那条线，那条选择放弃的线。每次都以为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压了这么多，我好像也还是在坚持。我的那位大学朋友其实亦是如此。也许我们都只是需要一个支持吧。
我们本来约好这个暑假就不回家了，一起留在学校学习。对我而言，我越来越找不到回家的理由了，甚至于有一种害怕的情绪，为什么呢，是因为害怕家人失望吗？是因为害怕家人的指责吗？亦或者只是想让自己孤独，搭建一个只属于一个人的空间，给自己一个逃跑的理由？
不过临近放假的时候，他爽约了。
“这个假期我还是回家吧。我奶奶查出了癌症，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我想看看她了。”
这样啊。我想起来，我是姥姥一手带大的。小时候生病害怕得不行的时候，身为医生的她都是最能给我安慰的。每次湿疹痒到哭闹不停的时候，都是她整夜给我挠痒。说起来，家里人总是这样关照着这个不懂事的我。
也对，还是回家吧。
几天后，快到第二天零点，我躺在床上刷手机。对大学生来说这倒是正常的作息时间。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张雨婷发来的。
“是不是有人马上要生日了啊？”
“嗯？”我愣了一下，看了看日期，还真是。连我自己都完全不在乎这些了。
不过一会，就到0点了。
“生日快乐！
也不知道送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就祝你快乐！
快乐就好！！！
然后快乐可以拆解成很多不一样的事情
有很多种快乐
祝你新的一岁里
或者说人生接下来的日子里
可以都体验一遍（或许不止一遍）！
总之生日快乐！要开心啊！”
一时间，不只是张雨婷，手机不断有消息弹出。大家都踩点给我发生日祝福！主席，老谢，陆浔和钟澪澪等等，大家都还记得！
林恒蔚：“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今天应该就能到，记得去拿一下。”
看着满屏的消息，一个个回着谢谢，突然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但还是没有哭出来。
大学的朋友也给我准备了惊喜，给我买了个蛋糕，大家一起吃饭庆祝了一下。虽然大学里认识的人并不多，但大家都有关心我。
或许，生活真的没有那么糟糕？
所以啊，生活真的毫无希望。即使全世界都在我的手里，也还是满足不了我的空洞，我到底需要什么？我依然还是那个，孤身一人躲在阴暗角落哭泣的可怜小孩。
但此刻，他正看着我。明明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怎么看过我。
现在有一道门在我的面前，只是不知道是通往天堂的，还是通往地狱的。无须犹豫，应该回答什么已经很显然了。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