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自由幻想(一)
我把分手的消息告诉了ty和毛哥。
我妈从未问起过,不过我想,从我第二天早上没有起床给她做饭开始,我妈就应该对我们的分开心知肚明。尽管这样,我妈还是表现出了对于我和她死灰复燃的极度担忧。
分手后的一段时间,我郁郁寡欢,没了她,我似乎一瞬间失去了生活的重心。ty于是每晚都陪我打游戏到深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单纯地为了陪我。但无论如何,事实是,因为有ty,我很快地从忧郁中走了出来。
我妈在某一个夜晚听到了我在房间里欢声笑语,那是我在和ty一起吃鸡双排。显然我妈误会了,以为我和她复合了。
我完全理解我妈的想法,在几天前,我也想不到除了她,还有什么可以为我带来快乐。
我妈将这个顾虑告诉了我的班主任,后者转告了她的班主任,她又被找去谈话,这惹恼了她。
周末,我、ty、毛哥和红雷一起四排时,毛哥突然问我说:“你知不知道她发了朋友圈?”
“什么朋友圈?”我问。
毛哥退出去截了屏,把图片发给我。
她在朋友圈里说:怎么会有怎么自私的妈妈?我已经和她儿子断了所有联系……三观不同的人真是无话可说……
一大段文字。
我放下手里的平板,拨通了她的电话,耳麦里ty大喊:“喂喂喂?你他妈怎么掉线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讲话。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问我打电话给她干嘛。
我问她发的朋友圈是什么意思,我向她解释,我妈只是担心我而已,这都是误会。
她说,我知道是误会,那怎么,就你是你妈的宝贝,我就不是我妈的宝贝了?
这时,我听见她那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暴躁地命令她:“别说了,别说了,有什么好说的?”
这肯定是她妈妈,我知道。
她没有听,继续和我争辩。
她妈妈再次喝止,见没有效果,从她手里接过了电话。
“阿姨你好。”我客气道。
“哎哎哎,你好。我和你说呀,我们没有怪你妈妈怎么样,你妈妈的意思我也是都清楚的,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都是好好学习,对不对,别的都不用去想的……”
我懒得废话,她妈妈后来说的一大段废话从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连道几声好,挂了电话。
终于还是又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分手之后,我经常问我自己:能够放下她吗?
我的心里知道答案。可是我还是欺骗自己,她会永远从你的世界里消失。我拼命做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让我可以不再想起她,可每个夜晚,我躺在床上,万籁俱寂,我们的一幕幕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
太长的时间,我的生活中只有她,我惊恐地发现,她离开之后,我竟对自己感到陌生了。
回想自从进入高中以后,我像是一头困兽,不停地做着反抗,与家庭反抗,与老师反抗,与学校反抗,与教育体制反抗……反抗到现在,我惊恐地发现,我把原来的自己,真正的自己弄丢了。
我必须把自己重新找回来。
十二点多了,我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均匀的呼吸声从我妈的房间传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换上鞋,避免发出一丁点声音。
我妈的车钥匙就放在门口的台子上,我拿起它,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我只是想出去逛逛,不知道为什么,我拿走了车钥匙。
我有一个超跑梦,我的抽屉里塞满了汽车杂志,我总是幻想自己坐在兰博基尼,帕加尼,布加迪的驾驶舱里,双手握紧碳纤维方向盘,摁下硕大的红色按钮,让八缸,十缸,十二缸发动机的声浪吞没所有的烦恼。
以三百码的时速在赛道上飞驰是所有男孩的梦想。
我下到地库,找到我妈的车位,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此刻,这台车像一头沉睡着的勤勤恳恳的老牛,我骑在他的脊背上,安心又亲切。在数以千计的平常日子里,我乘着它上下学,来回奔走在一个个五光十色的街道间,目视着形形色色的人从眼前穿梭而过。右侧的副驾驶,座垫轻微凹陷,依稀能够分辨出是某人的屁股印。是,我曾像摊烂泥一样瘫坐在那个位子上,我妈总是在一旁提醒我系上安全带,我不耐烦,说书包多重啊,背着书包不会飞出去的。
坐在副驾驶的我,羡慕地看着驾驶员操纵车子前进,后退,转弯,掉头。
我就像风沙中挟携着的一粒种子。
我问风:“我们去哪儿?”
风说:“关你屁事,我都没办法预测,哪里气压低就去哪里。”
见得不到答案,我又问和我来自同一地方的沙:“你好,请问,我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呀?”
沙说:“你啊,我怎么知道,只是听说有个榴莲晚上偷偷摸到了芒果的床上,你可能是它们的孩子吧,那你就叫做榴芒。”
我恍然大悟:“哦,榴芒,我是榴芒。”
我决定了,风停在哪里,我就扎根在哪里,沙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我认了命,在风沙中沉睡。风沙没有亏待我,他们带我俯瞰广袤的草原,倾听轰鸣的瀑布,见证绚丽的极光……直到有一天,我开始下沉,我以为是风终于累了,不刮了,等我抬头,却发现风还在刮,沙还在涌,我对着风大叫:“风,风,我在坠落,快拉我上去!”
风无奈地说:“榴芒,你太重了,我拉不动你。”
我觉得风在骗我,自证:“可我他妈只是是颗又小又轻的种子啊!”
风不说话了,我低下了头,我的身下是一片湖泊,我在水面的倒影中看清了自己,惊呆了。
原来我是颗子弹。原来我生来就是用来杀人见血的,可我竟然跟着风和沙跟了这么久。
小的时候,我妈是典型的控制欲极强的女强人形象,我的一切都被包办,我就像那粒迷失了自己的子弹。那时旁人在我妈面前夸奖我时也总说:“真羡慕你,有个这么乖的儿子。”
我紧紧握住方向盘,低头确认脚边的两块踏板的位置。
我发动了汽车,把车开出了车库。
开汽车和开卡丁车有区别,转起汽车的方向盘甚至比卡丁车更加轻松,刹车也更加灵敏。
现在已经是凌晨,我开车经过保安室,保安坐在里面垂着头睡着了。他似乎被发动机滚轴的摩擦声惊醒,抬起头,睡眼朦胧,我朝他一笑,踩下油门。
街道上没有车,路灯寂寞地照亮路面,我心想,电影结局主角拯救世界的场面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如果我能被我妈控制一辈子那也不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只可惜,我终究还是一粒有着自己动能的子弹,而不是轻飘飘的种子。从很早开始,我就踏上了解放自我的道路。
三年级的男孩都喜欢读冒险小说,那时候我陆陆续续看完了《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利波特》《鲁滨孙漂流记》,还有在小学生中流行的《查理九世》和《冒险小虎队》。
我也想摆脱令人膀胱发胀的乏味,去追寻书里令人热血上涌的刺激生活。
我有一个死党,他姓余,我用丫来称呼他。
我有一天对丫说:“丫,你看我像不像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丫是我的小弟,立马拍我的马屁说:“像,像。”
我又问:“你相信我吗?”
丫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我百分之一百相信你。”
我满意地点点头,称赞他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靠得住的人,我告诉你,我要干一件大事!学校操场后门你见过没有,就在食堂的背面,那铁门上有一格一格的格子,我大致估了一下,格子的间距刚好够我们爬,等我们翻过这扇铁门,我们就自由了,我们要去探险,去航海,去寻找一个小岛,到时候我是岛主,你就是副岛主。”
丫听得津津有味,可眼神充满狐疑,他问:“那我们路上要是碰到了海盗怎们办?”
我说:“这好办。我这些都考虑到了,等我们离开了学校,我就带你去采购。我们要买bb弹枪,我们自己玩的射的是塑料弹,但你看到没有,菜场后面那家小店有银色的bb弹卖,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钢弹,这枪要是射起钢弹来,威力和真枪差不多。不光要有枪,我们还要买很多烈酒,就是那种度数很高的北京二锅头,我们把瓶盖去掉,塞上布,拿打火机一点就是一个燃烧瓶。燃烧瓶你见过没有?没见过,没见过不要紧,反正我跟你说,这玩意用处大着呢,点着了丢出去,哗,一烧一大片。”
丫两眼放光,说:“我就知道跟着你不会有错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不愧是班长,好,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行动是需要经费的,我正在凑,等我凑够了就走,应该很快了。”
丫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我说:“对,就我们两个,但等到我们飞黄腾达了,自然会有人来投奔我们。”
丫忸怩地说:“其实,我很喜欢我们班那个j,我就这么走了,把她留下来有些不太好意思,我想把她也带到那个岛上去,然后和她结婚。”
我心下大骂丫干大事的人怎可以为儿女情长所羁绊,又怕拒绝了丫后他不肯与我合伙,只好答应,嘱咐他说:“这下就多了一个人与你竞选副岛主了,不过你既然想要和她结婚,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你一定要确保j不会泄密。”
丫说:“放心吧,j不会和别人说的。”
丫兴致勃勃地跑去告诉了j我们的计划。作为天真的小学生,人人都有一颗爱冒险的心,j同意与我们结盟。一下课我们三个人就凑到一起讨论行动的具体细节,由于签了保密条约,丫和j都不能把行动细节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就会失去竞选副岛主的资格,有时大街上碰到彼此,最多互相眨巴眨巴眼睛当作打招呼,生怕被大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终于有一天,我去找丫,我说:“丫,我把资金凑够了,我们走吧。”
丫喊上了j,两人跟在我屁股后面走下楼去。
正值中午,艳阳高照,阳光毒辣,让我不禁想起烤鸭炉炉顶炽热的大灯泡。塑料跑道被烧得黏糊糊的,跑道四周树上的叶子干得仿佛一阵风过就会破碎一地。花坛里数不清的千足虫缩成一团,满地蚯蚓干。
丫担忧地问我:“我们不会变成肉干吧?”
我说:“不会,你看,牛肉被做成牛肉干前是要在上面抹盐的,我们身上没有抹盐。”
丫有如醍醐灌顶,闭上了嘴。
我们穿过操场后面一条阴森的小道,走到后门前。
我说:“我先上去,然后丫,你帮j上去,我再扶她下来。”
j说:“你们真打算走吗?”
我和丫一脸诧异地盯着j,反问:“不然呢?”
j说:“我以为你们在开玩笑,不行,我要回去。”
j转身要走,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j的手腕,说:“不行,成败在此一举,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再说,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失去成为副岛主的机会了。”
我说:“没错。而且上了车哪还有退票这种说法?不行,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给我走!”
我命令丫:“你把她捆起来,我们绑她走。”
j急得哭出来:“你们这两个混蛋,你们休想走,我要去告诉老师。”
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丫眼见自己的心上人流眼泪也手足无措,慌张地盯着我,像是在问怎么办。
我说:“罢了罢了,依了她吧,我们回去。”
丫松开了抓着j的手,j飞也似得跑回教室,我和丫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心里满是悔恼。
我对丫说:“你看,女人就这个样子的。”言外之意,好像看透了天下所有的女人。
丫说:“太可惜了,算了,我以后不要和她结婚了。”
我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总能找到比她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