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岸边聚集着的几万只兔子已经有一小半坠入了湖水之中。王埕有心阻止，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有心无力，就算他把枪管里的子弹打光，也救不下几只兔子。
这就是大自然。
bbc曾经拍摄过一部关于海龟的纪录片，在纪录片中无数的海龟幼崽被飞鸟捕食。节目播出之后，许多观众指责他们为什么不营救那些小海龟？反而任凭小海龟被海鸟啄食。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救得了人一时救不了人一世。那些拍摄人员不可能每一年都在海龟的产卵地守着，更何况并非捕食者就等于邪恶，一个生态环境中最重要的是平衡而不是人类标准下的正义。更何况王埕自己也捕食者。
王埕没有离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找了个树荫蹲下，继续关注进展。
那些水怪明显吃不下这么多的兔子，落水的兔子已经把河岸铺满，剩下的兔子虽然还是会被歌声吸引，但有了前面无数的兔子为它们挡刀，这些兔子就算想下水也会被自己的同类堵住，终于水怪们的歌声越来越微弱，慢慢也有一些兔子回过神来，它们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回头跑回了林子中。
直到此时，已经有接近一半的兔子葬身湖水。
很明显，就算水怪的肚子再庞大也是有极限的，某几只已经吃饱了的水怪终于不再对落水的兔子开口。它们又一次把脖颈伸向天空，挺直的脖颈中上段一个个小口开合，继而从空洞里面生出来了无数的鬃毛。那些鬃毛迅速展开，只一会儿就变成类似棕榈叶片的存在，配合着它们脖梗的摇晃，叶片在空中颤抖着，然后迅速落下雨点一般的白色颗粒。
王埕知道那些不是种子，而是某种白色的蠕虫，直到看到这一幕，王埕终于可以确定那些蠕虫果然就是水怪们的幼崽。
随着几只水怪的率先行动，放弃兔子转而竖起脖颈的水怪越来越多，湖面上下起了一阵虫雨。王埕估计要是这些幼虫全部成活，这片水域恐怕要被这种生物挤满了。
所以这些幼虫的成活率肯定不高。
多产崽，低成活，这在地球的生物圈中很常见。最著名的就是翻车鱼，它们一次性能生产千万乃至亿级别的鱼卵，但最后能成活的也有千万分之一。王埕观察了一番，围在岸边的水怪虽然乌泱泱一大片，可因为它们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的原因，从绝对数量上来看也不过几百头的模样。而就是这几百头的水怪，已经让湖面上铺满了一层白色的幼虫，这些幼虫挤占着湖面，有一些试图钻入淹死的兔子身体中，更多的则是随波逐流，一个浪头打来就被淹没了一大片，然后刚刚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就被空中的下一批幼虫填满。
这让素来大心脏的王埕都有一些犯恶心，就在王埕有心离开之时，他看到平常那些傻乎乎的湖鱼类忽然从水底下窜了出来。然后一口一只开始享受这天赐的午餐。水怪们则浑不在意，有几只释放完毕了一波，收回脖颈上的鬃毛，开始继续食用湖面上的兔子，有好几只已经被幼虫填满了的兔子也被它们吞入口中。大概这些水怪根本没有保护幼崽的意识。
就这样兔子水怪以及湖中的鱼形成了一个循环，落在湖面上的幼虫越多，浮上水面的湖鱼也越多，它们之间进入一个相持平衡的状态。
这个画面让王埕久久说不出话，他只是拿出了手机把这些画面拍了下来。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个画面分享到地球的网络上面，让更多的人看。可是因为33号的存在，就算把这些视频全部发布，33号也可以凭借技术将这些视频中的内容修改。
这颗星球的存在不能暴露。
唉。
王埕叹了口气，但他的视频并非没有意义，他相信以后肯定会有人类再次来到这个星球，而他做的记录不敢说成为宝藏，至少能成为这些人的第一手资料。
直到傍晚，这场盛宴才终于结束。湖面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百只兔子的尸体，只有钻入兔子身体里面的蠕虫躲过了湖鱼们的捕食。王埕也终于看见了今天最为诡异的一幕，那些被蠕虫钻入的兔子尸体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划动着僵硬的身体，贴在了水怪的身体上，而后跟随着水怪返回了湖水的对岸。
王埕心中不知道涌现出怎样一番的情绪，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最后无声叹了一口气，返回了森林之中。
雨还在下，湖岸线还在上涨，湖岸线的上升或者下降都和供水河流的径流量有直接关系。湖泊说白了就是暂时存储河水的地方，当河水的进出量平衡被打破，湖水才会不断上涨。作为生在东南的王埕实在太明白这个道理了，他现在还记得某年台风天，一夜的狂风暴雨之后，河水爆炸把整个小镇都淹没了。
王埕暗暗庆幸他一开始选择把小屋建造在了山上而不是湖边，如果他为了贪图便利，现在小屋可能已经被水冲走了。
山上的房屋也会有山上的问题。
王埕没有回到小屋，而是开始周边巡查起来。一般来说长满了树木的山体并不容易出现山体滑坡的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因素之后，王埕终于往小屋赶了回去。
相比发生山体滑坡王埕还有一个担心的点，那就是食物存储情况，如果小麦发生霉变，那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都无法找到合适的碳水来源了。
“33号，飞船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王埕走进小屋中，即使有桦松枝叶的阻挡，在雨中待了那么久他的身上还是湿的透透的，忙不迭换了衣服，即使有些受潮还是让他感觉一阵舒爽。
现在十几平米的小屋中显得极为逼仄。一些王埕舍不得丢掉的小物件就挤占了大量的空间，更不要说堆满了半间屋子的蔬菜还有装满了麦粒的大水缸。他几乎没有什么站脚的空间了，这让别墅的建造又成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没事，现在飞船内的各项指标都运转正常。”
“嗯。”
王埕点点头，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他也只能接受33号的邀请，进入无诛号。
接下来的几天，王埕每天早上都能听到那首本来属于兔子们的歌声。王埕知道这首歌并不是兔子们献给自己的欢愉，而是水怪给它们带来的地狱。
他也每天要去看一眼大车的情况，如果有继续涨水的趋势就让陆行鸟夫妇帮忙，把大车再往山上拖行。
好在降雨量终于有了下降的趋势，湖岸线也停止了上涨，这几天，王埕在林子里也越来越少看见兔子们的身影，再这样下去，相信兔子很快就会进入一个极低的限度，也许只能勉强满足最低限度继续繁衍的需求。
这对王埕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兔子的数量继续下降，将对他食物来源造成巨大的打击，原来他要捕猎这些兔子不过就是到小溪边砸一棍子的事情罢了。
现在且不说小溪已经变成了小河的问题，单就他要找到一只肥兔子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不行，看来还是要想办法阻止水怪继续这样做下去。
就在王埕开始想办法的时候，33号突然开口。
“王埕，你有办法来飞船这边一趟嘛？我需要你的帮助。”
无论是基于朋友情谊，还是飞船对他来说是最后的庇护所，最后的底牌，这个忙他都不可能不帮，王埕骑上大鸟，便朝飞船的位置进发。
路上33号忽然道：
“等到了那边，你让陆行鸟先在远处等待，暂时不要接近飞船范围。”
王埕有些奇怪，大鸟又听不懂地球的语言，而且他们两个有事也是在飞船里面商量，大鸟甚至连飞船都进不去。不过王埕没有在这些小事上面纠结，作为人类顶级的机魂，33号的话总有他的道理。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飞船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大概是因为这一片是属于岩质山体的原因，只有薄薄的一层土上面长满了树木，这些树木有起到了很好的稳固水土的作用。
王埕翻身下鸟，踩着泥泞的土泥来到了飞船边上，马上他就发现了不对，因为平常并不喜欢在这一块出没的兔子们不知道为什么把飞船团团围住。王埕难得看到它们既不进食，也不做爱做的事情，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呆呆的看着飞船，就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什么时候这些兔子也会思考了。
舱门缓缓打开，舷梯落下。
33道：“王埕，你赶快进来。”
周边安静的兔子看到飞船开了一个口忽然动了起来，一只挤着一只想要登上飞船，它们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完全不复原来的机敏、
王埕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可就是说不上来，他几步跑到了舷梯边，几脚踢飞了凑过来的兔子们，在确保没有兔子进来之后，舷梯关闭。王埕走入了甬道。
王埕在33好的指引下很快就来到了操作舱，前方一块硕大的透明材质外隐隐可以看见底下的湖水，浑浊的黄色湖面从这个角度上看去有点像一张人脸，湖面上的水怪则有点像下巴的胡须。王埕现在恨不得化身剃须刀把它们全部翦除，可惜以他现在的武器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王埕，其实在看到湖泊中那种生物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些思考，但因为没有证据，我也不好妄下结论。直到今天，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是因为外面的那些兔子？”王埕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是的，飞船降落之后我就开始在周边播放一种次声波，这种次声波会让大部分低智能生物在潜意识中不想接近这里，所以你来往这么久，应该很少在飞船的周边看到兔子才对。”
“是的，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机器坏掉了？”王埕道，听33号的语气可能是准备让自己替他修东西，希望那不是一台太过复杂的机器，否则王埕只能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然而33号的回答却出乎了王埕的意料：“不是，那台装置没有问题，我是怀疑那些兔子已经不是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了。”
王埕坐了起来，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一些爆炸，让他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33号，你的意思是最近又有飞船来到这颗星球，并且改装了外面那些兔子？”
“不，这个问题说起来很复杂。”
“王埕你知道吗，在一号星，也就是人类故乡，一些科学家们曾把宇宙中的生命星球做过一个特殊的分类，虽然这个方法已经被淘汰了很久，但我认为他却比较符合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种分类方式是按照生命星球上的生物类型进行分类，其中有一型，二型和三型。一型星球就是类似一号星的存在，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拥有独立的基因演化路径，以及独立的大脑中诞生出来的独立思想。在一类星球上，绝大多数的动物无法将自己的基因直接共享给其他生物，几乎所有生物都无法和其他个体共享思维。”
王埕思忖了片刻，他虽然不知道33为什么要向他科普这些知识，但显然这些知识是为了让他理解接下来要讲的话进行一个奠基。
“我们人类还有少部分动物可以根据语言和信息素进行交流，这算是思维共享吗？”王埕问出了自己的小问题。
“不算，我说的思维共享是不同的个体之间拥有共同的记忆，这种感觉就像你动动脑子就可以完全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而对方也是一样的。”
“嗯？这不就是三体人吗？宇宙中真的有这样的存在吗？”王埕有些惊讶。
“类似，但不完全一样。既然你能理解这种状态，那么相信我接下来的讲解你应该很轻松就能掌握。我所说的二类星球就是这样的存在，对于二类星球来说，主导世界的已经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动物或者植物，而是菌类。他们通过自己高度进化的菌丝几乎主宰了整个个星球。在这样的星球上，你可以说某个地区的动物和植物都是不同的个体，也可以说它们都是某株真菌的子体。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完全可以通过高度进化的菌丝共享不同个体之间的基因，甚至是思维。所以在这个层面上，人类已经很难用动物，植物，或者菌类来形容它们。它们是所有生存方式的复合体。”
王埕眉头微蹙，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有多么的恶心，在他的概念中，动物就是动物，植物就是植物。动物根据自己的思维控制自己的活动。植物则由环境影响它们的生长和凋亡。这在王埕几十年的人生中已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33号继续道：
“王埕，在你们地球上其实也有类似的存在，比如在热带雨林中就存在着僵尸蚂蚁，这些蚂蚁被入侵它们身体中的真菌控制，以至于做出违背它们正常生理活动的行为。当然，这个比喻并不确切，因为真菌影响的只是它们的躯体，并没有直接影响它们的思维。更不要说把蚂蚁的基因和其他生物进行共享了。”
“嗯。”
王埕点点头，当33号讲到菌类的时候他就已经联想到了僵尸蚂蚁，只是通过33号的科普，他才知道那些真菌并没有控制蚂蚁的思想，仅仅是控制了蚂蚁的身体罢了。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他准备控制自己的身体往东，而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往西一样，很恐怖。而如果到达33号描述的那种情况，的确连独立生物这个定义都要打一个问号。
“但生物进化到了那个阶段，一号星的科学家们也很难界定到底是动植物被菌类控制了，还是菌类进化成为了那些动物。那是一个极其难以准确描述，并且直到今天还被星际上的人类所争论的一个话题。”
王埕被深深震撼了，他也大概明白了33号要说的话：“外面那些兔子已经被来自外星的菌丝控制了？”
“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的同时王埕心中突然一惊，他和那些生物接触了这么多次，会不会有被传染的风险，王埕赶紧问道：“33号是，那些菌类是否也存在着控制人类的可能性？”
33号马上否定道：“在二类星球上，菌株无论是通过菌丝控制生物，还是真菌本身进化成为那些植物或者动物的形态并拥有它们的一部分特性。都需要长久到远超人类进化的岁月才有可能发生。”
33号顿了顿又道：“就像地球上有人做了一个比喻，猴子敲出莎士比亚全集。某种程度上来说，莎士比亚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猴子完全可以写出伟大的著作，只需要给它们几百万上千万年的时间，让它们进化成为人类。那么现在猴子已经进化成为了莎士比亚，你再让他写出一部西游记来你觉得他能不能做到？”
王埕想了片刻：“不能，除非他学过汉语。”
“是的，当把小小欧亚大陆扩张为整个宇宙中毫不相干的两个星球的时候，吴承恩不可能看懂莎士比亚，莎士比亚也不可能看懂吴承恩。”
“所以那些菌类无法入侵人类的身体，因为它们看不懂人类的基因和身体构造？！”
“是的，所以星际联合政府才进行了基因冰箱计划，严禁人类基因外流。。。然而这项计划最终却成为了限制人类文明发展的枷锁。”
王埕豁然开朗放下心结的同时也发现33号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心情有些低落，他忽然一笑：“33号，每个计划诞生之初都有着最高尚的目标，只是随着时代的迁移它们最后都会腐朽发臭。我们只需要把腐朽的破败的全部扫除，再换上干净的明亮的就好，这才是人类生存的意义。”
这回轮到33号有些错愕：“王埕，你是不是浏览过人类联盟的信息？”
“不，只是同样作为人类，面对同样的情况，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王埕已经彻底的放松下来，比起整个人类的宏伟命题，他更愿意关注眼前的情况，毕竟他只是一只虫子，巨人扇扇风就能吹死的虫子，他把话头拉回了最早的话题：
“33号，那三类星球呢？三类星球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33号愣了愣，没有多说什么，很快收拾心情继续给王埕讲解：
“王埕，我很难给你描述三类星球到底是一个是什么情况。”33号沉默，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他再次开口：“既然你是一个在地球上出生的人类，那么我就用地球上真实存在的一些思潮为你举几个例子。比如在地球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历史中，就不断的在各个族群中反复出现神灵崇拜的情况，而这些信仰最原始的出发点就是认为他们脚下的山川河流，甚至大地天空都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识。到了你们所谓的现代，更是有不止一群人在思考，星球本身是否存在意识。”
王埕一怔：“”33号，你的意思是那些神灵或者星球意志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比喻罢了。事实上很多所谓的三类星球从我们的人类角度上来看完全称不上生命星球。而三类星球的发现还是要感谢几千年前的某一位探险家。这位探险家发现自己每次经过一颗无人星球附近时总是会接收到若有若无的电信号。可是当这位探险家在周围搜寻，却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能够发出电信号的装置。于是最后他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发射出电信号的那颗星球。”
“那是一颗大气几乎散尽，有点类似太阳系火星的星球。按道理来说这样子的星球上面根本不可能有生物存在。可那位探险家还是散尽了家财，在那颗星球上面建立起了一个据点。并在据点中研究了几十年后终于让他发现那个电信号来自于星球本身，星球本身就是生命。但很明显，这不是你们人类概念中的星球意志，因为它的智能程度还比不上老鼠，更不要说做出释放地震海啸惩罚人类这种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