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于话多
衍部的医疗室忙作了一团,不断有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进进出出。
罗夏此刻就站在医疗室外,他的目光透过医疗室的玻璃窗,担忧地注视着病床上完全陷入昏厥状态的林非。
林非的脑袋上贴满了电极,电信号顺着导线汇集到了旁边的显示屏上,形成了数十条如同噪音一般跳动的波形。
他的身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印记漂浮游动,符文的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次林非身体的剧烈颤动。
“林非,你可一定得挺住啊……”看着眼前的景象,罗夏轻声喃喃道。
“吱呀——”
医疗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林非的主治医师张莹莹迈着修长的双腿走了出来。
罗夏见状赶忙上前,神色焦急地问道:“莹莹,这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莹莹取下口罩,露出了一张清丽的脸颊。
她好看的丹凤眼轻轻瞟了一眼罗夏,然后缓缓张口说道:“这孩子身上没有什么伤口,那些鬼化的怪物没能够伤到他,只不过……”
张莹莹突然停顿了一下。
“只不过什么?”罗夏急切地问道。
“这孩子强行抽调出了自己的守识之灵,导致其识海几乎完全破碎。
我们目前只能用符文抑制住他心神的溃散,至于能不能修补好识海苏醒过来,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果然如此么……”罗夏双拳紧握,眼中的煞气几乎凝聚成了实质,“该死的绛星社……”
张莹莹仔细观察着罗夏的神色,然后突然冷不丁地问道:“罗夏,你老实告诉我,林非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罗夏一怔,他没有料到张莹莹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试图调取林非的医疗档案,结果却根本搜不到任何相关数据,甚至连这个孩子的体检报告都没有。
这也意味着,这个孩子自出生以来几乎所有的医疗数据,都不被局里的系统所记录!”
张莹莹一边说着,一边虚眯着双眼打量着罗夏的神态,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罗夏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抱歉莹莹,这个问题恕我无可奉告,因为我知道的可能并不比你多多少。”
“罗夏,你不可能不知道。”张莹莹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夏一眼,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因为林非,就是你带到牧誓局的!”
走廊上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而张莹莹就这样一直静静注视着一言不发的罗夏。
一时间局面有些僵持。
“罗夏,莹莹,天机阁会将于十分钟后召开,请尽快前往晨星议事厅!”
就在这时,安雅的声音突然从走廊广播里传出,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
“也罢,你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先去开会吧。”张莹莹叹了口气。
见罗夏始终不愿意说出实情,她也不再逼迫,转身朝着晨星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望着张莹莹窈窕的背影,罗夏不由得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林非,本来犹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似是下定了决心。
随后他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跟上了张莹莹的身影。
两人到达晨星议事厅时,发现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晨星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环形长桌,提前赶到的同事都已经入座。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厅墙壁上那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正播放着先前机舱内的影像。
“罗夏,莹莹,这边。”一个面容和善的胖子挺着个啤酒肚,朝着他俩大声喊道。
胖子名为谭天,是衍部掌管物资的人员,负责灵晷在内等各种物资调配。
他在牧誓局修行时跟罗夏和张莹莹同一届毕业,由于看起来实在是憨态可掬,因此大家都喜欢管他叫“谭胖子”。
“胖子,阁老们还没到?”罗夏看着桌头的几个空座,疑惑地问道。
“还没呢,那帮老家伙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说完,谭胖子又低声询问道:“对了,林非怎么样了?”
一提起林非目前的状况,罗夏的眉头瞬间便拧在了一起:“情况很糟糕,他的识海几乎完全破碎,莹莹说能否醒过来全看他自己了。”
谭胖子听罢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拍了拍罗夏的背部。
“罗哥,我知道林非这孩子对你很重要,这次就祈祷他能挺过来吧!不过说实话,我一直怀疑他是你私生子来着……”
旁边的张莹莹闻言不由得瞅了他俩一眼。
罗夏没好气地骂道:“滚,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在这上面开玩笑!”
劈头盖脸挨了顿骂,谭胖子顿时脖子一缩,但是转头又找张莹莹聊起天来:“莹莹,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张莹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诶,别这样啊,咱们这届还活着的可就剩老唐跟咱们仨了……”谭胖子见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一旁小声嘟囔着。
就在他们聊天之际,晨星议事厅的门突然再次被打开。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门口看去,只见三个完全不搭的奇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一位干瘪的老叟,一个粉嫩的稚童,后面还跟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见到老叟与稚童,议事厅里的人立马全部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呵呵,看样子都已经到了。我们两个糟老头子也不跟大家多寒暄了,大家都坐吧。”
稚童笑呵呵地开口,稚嫩的嗓音与老成的腔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诶,我说,你有没有觉得「宙」阁老比起上次又变得年幼了一些?”谭胖子用手肘顶了顶罗夏,低声问道。
“死胖子,你给我安静点儿!”罗夏没好气地低声回道。
“我就问问……”
罗夏使劲瞪了谭胖子一眼,这才让其悻悻地闭上了嘴。
被谭胖子称为「宙」阁老的稚童见大伙纷纷坐下后,微微往旁边一让,一直站在后方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的右手夹着一本黑皮记事本,上面明晃晃的鼎状烫金格外引人注目。
「宙」阁老笑眯眯地介绍道:“大家都认识一下,这位是督查司派来监督咱们工作的小刘。别看小刘人很年轻,却很受督查司的器重哦,大家后面要好好配合他工作。”
督查司,全称“影执行局管理督查司”,其职责主要在于管理位于各地的一类特殊机构——影执行局,其由来甚至可以追溯到秦汉年间。
大约在公元前二一五年,也就是秦始皇在位的第三十二年,秦朝岭南的上空突现异象「十星连珠」。
一位具备观星之能的大贤观此星象后脸色大变,喃喃言称大乱将至,一时间岭南百姓人心惶惶。
始皇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当机立断派兵杀害了这位大贤,与此同时,他还下令镇压坑杀了岭南成百上千的知情百姓,这才勉强将此事掩盖下去。
谁知就在短短的四年以后,秦朝的夜空居然再次出现了「荧惑守心」的星象。
这一次,成千上万人都观察到了这一异象,随后,有人在东郡发现了天降陨石,其上居然还有刻字,只不过据传有过涂抹的痕迹。
这件事情所闹之大,甚至连司马迁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中都有所记载:“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次年,秦朝各地便开始频频出现骇人听闻的灵异事件,不是赵家圈养的牛羊突然消失,就是王家的猎人在山上失踪,最终只在一棵树下找到了沾满血迹的片片碎布。
不久之后,蜀郡附近居然有人在夜间亲眼目睹了长相丑陋的恶鬼咀食三岁小儿。
随后,这样的恶鬼目击事件便越来越多,甚至在秦始皇派出军队以后仍然无法解决。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为了躲避鬼灾,忍饥挨饿,拖家携口远赴他乡,却依然无法完全摆脱各地的恶鬼,一时间尸骸横陈、饿殍遍野。
这段令人窒息的历史,史称——“荧惑鬼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恶鬼出现的同时,秦朝各地也开始零星出现了一批觉醒异能之人。
他们如同仙人一般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手段,但是当时却无人知道这些能力为什么会凭空出现。
这些人在民间留下了许多称谓,“方士”、“巫”、“术士”,不一而足,其中流传最广的“渡士”这个称谓,如今也作为“摆渡人”留存了下来。
为了抵御恶鬼,这些人中的贤能之辈很快便在各地聚集了起来,并且形成了专门的组织,这便是影执行局的前身。
随着时间的变迁,共有六个摆渡人的组织流传至今,它们最终演变为如今分布在东北、华北、华东、中南、西北、西南等大区的六大影执行局,守护着一方安危。
为了彼此之间更好的合作,影执行局之上,各方又成立了影执行局管理督查司,用以协调管理各影执行局之间的事务往来。
罗夏所在的牧誓局,便是其中负责西南地域的影执行局,因此严格来讲,牧誓局其实算是督查司的下属机构。
「宙」阁老身后的年轻人用手扶了扶眼镜,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遍大厅,说话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傲气。
“牧誓局的各位,我是督查司这次下派调查组的负责人刘文韬。这次来呢,主要是应我家太爷的命令,调查蜀天航班的鬼化事件。还望各位好生配合,不要逼我行使督查司赋予我的权力!”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犀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场中的所有人。
然而,他想象中噤若寒蝉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入目的只有一张张漫不经心的脸庞。
刘文韬气得不由得脸一抽。
以往凭借着自己的身份,无论到哪个地区的影执行局,大家都是礼遇有加。
虽然早听说负责西南域的牧誓局眼高于顶、不服管教,但真正来了才知道,这帮家伙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玛德,我还在这儿说话呢,那边的死胖子居然还在打哈欠!
“胖子,这个愣头青是谁?”罗夏皱着眉头询问谭胖子。
谭胖子打完哈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样子极其欠揍。
“还能是谁,姓刘,太爷还要在督查司有着不低的地位,除了督查司的长老刘筠的曾孙子还能有谁。”
“派这么个纨绔子弟过来调查事件?督查司这是在儿戏吗?”罗夏眉头紧皱。
谭胖子满不在乎:“督查司跟咱们局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放眼几大区,咱们局干的脏活累活最多,但却也是最不服督查司那帮官僚管教的。
因此常常是咱们局在一线吭哧吭哧干苦力,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拼命挑刺找茬,本来就互相看不惯。
再加上这些年督查司的几大家族都在玩命抢占资源发展自家实力,咱们牧誓局这块大蛋糕他们可垂涎好久了,这要能对付那才见鬼了。”
谭胖子越说越来劲:“这次督查司明显是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定论,调查只是个幌子,他们就是要借题发挥打压咱们局呢。这个刘文韬,无非就是来捡个便宜,走个流程捞捞经历罢了。”
罗夏感叹到:“没想到啊,只是安宁了短短十数年,大家就已经把当初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了。”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呗,都是传统手艺,见怪不怪。”谭胖子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
罗夏冷哼一声:“他们督查司要怎么搞,那是他们的事。可谁要是妨碍了我想做的事,我生生剁了他!”
感受到罗夏周身散发的杀气,谭胖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此刻台上的刘文韬正讲得义愤填膺。
“……这次航班事件非常严重,虽然衍部的后勤和舆情小组尽可能地做了兜底,但是依然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航班上出现的巨大人员伤亡姑且不谈,暗网上居然流传着不少地面拍摄的飞机失事画面,甚至还有人拍到绛星社和咱们的人飞出机舱的画面!
这给整件事情的处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可以说,牧誓局这次难辞其咎!
我们调查组这次来,就是为了搞清楚这次事件的原委。我们会找到需要为此事负责的人,然后尽可能地挽回牧誓局造成的损失……”
听着刘文韬的长篇大论,谭胖子实在没有忍住,不禁在一旁嘟囔着:“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用来处理紧急事务的天机阁会被硬生生搅成了分锅大会,这正事儿还谈不谈了。”
胖子的声音不大,但依然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牧誓局在坐的其他人一时间都表情古怪,拼命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本来讲得唾沫横飞的刘文韬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向胖子的方向,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因为恼羞成怒而变得通红。
“死胖子,我忍你很久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从我一开始说话你就在下面哈欠连天,刚才还一直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你是真不把我们督查司放在眼里啊!看我不……”
话说到一半,刘文韬却突然没了声。
他的嘴依然还在一张一合,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断拍击着自己的脖颈,仿佛那里有着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掐住他的咽喉,本来就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色开始逐渐发紫。
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唯有「宙」阁老用他稚嫩的嗓音饱含感情地感叹道:“大家看看,这才是真的上下部门心连心啊!小刘居然因为我们牧誓局的问题而捶胸顿足、痛心不已,这是怎样的一种大格局、大胸怀!大家都一定好好学习这种精神,只有这样,我们牧誓局才能更加具有凝聚力!”
众人:“”
“精辟!要不怎么说是领导!「宙」老总结得精辟!”谭胖子一边鼓掌一边“认真”地站起身来。
他对着「宙」阁老竖起了大拇指,同时还不忘记对着刘文韬深鞠一躬:“韬哥,对不起!经过您的教育,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保证,今后开会我一定认真!绝不开小差!”
刘文韬的脸色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被气的。
就在他快要翻白眼之际,扼住他喉咙的“手”才终于撤开。刘文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上去极其狼狈。
台下有人在故意整自己!刘文韬心中暗想,因为他刚才敏锐地察觉到从台下传出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波动!
“谁!他妈的是谁!”他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声音因为咽喉刚被掐过而无比沙哑。
作为刘家最被太爷宠溺的人,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屈辱!
刘文韬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断环顾四周,试图从在场的人当中找出那个让自己出丑的元凶。
“啊,小刘,怎么回事?难道刚才你不是因为我们牧誓局的问题而捶胸顿足?”「宙」长老一脸“诧异”地问道。
“好,好,好。”刘文韬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都合起伙来戏弄我是吧?都把我们督查司的人当傻子是吧?我这就上报太爷,让你们牧誓局的人全部停职调查!让你们都……”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气顷刻间笼罩住了整个议事厅。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一个快到模糊的人影便瞬息间来到了刘文韬跟前。
此刻刘文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他甚至都还没看清来者的容貌,便惊骇地发现一只钢钳般有力的手已经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屁话赛文化的货,知道什么叫死于话多吗?”来者淡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