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绛星玄枵
三峡上空。机舱内。
两个男人沉默对立。
一人头戴黑色圆边帽,站在过道中,身后是呆若木鸡的乘客;另一人身穿黑色风衣,挺拔如剑,身后是呼啸的寒风与翻滚的云海。
对峙的气场挤压着整个机舱,压抑的氛围使得乘客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无法呼吸,他们被压制在座位上,顶着寒风瑟瑟发抖。
无声的对抗持续了半晌,这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涌入机舱的狂暴寒风便乖巧地安静了下来。
“理应如此。”帽子男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罗夏亲临,自然是不能招待不周。”
罗夏剑眉一挑:“你认识我?”
“风的掌控者,牧誓局近几十年来最杰出的摆渡人。十八岁便从渡部升任为兮部成员,谓之曰「澜罡」。
本来在牧誓局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冉冉新星,却在巴蜀灾变后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音信。”
“虽然消息有些过时,但你们绛星社在情报这一块确实很有一套。”罗夏面无表情地说道。
“过时?是指如今你又要重出江湖了吗?”帽子男嘴角微微上挑。
“或许吧。”罗夏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右手却轻轻在空中一划。
帽子男眼神陡然一凝,他骇然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分毫!
他望向四周,无数气流化成的绳索已经将其牢牢绑缚在了机舱之中。
往上望去,数个细小的针形气旋正在空中缓缓成型,极速旋转的空气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嗡鸣之声,针尖直指其双眼以及太阳穴!
“大名鼎鼎的罗夏,也只会搞先下手为强这一套吗?”帽子男看着罗夏冷哼道。
“哦?是吗?那还真是失礼了。”罗夏轻声笑道。
他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再次轻轻一划,帽子男左手顿感一阵剧痛,一根泛着妖冶紫光的毒针便从其指间滑落而下。
罗夏走上前捡起滑落的毒针,兴致盎然地驾驭其在指间快速穿梭。
“这还真是一件不错的灵晷,我刚才差点以为你是想用它暗算我呢,看样子是我误会了?”
帽子男见计谋被识破便不再伪装,他冷哼一声:“有本事就杀了我,别以为我们绛星社会怕了你!”
罗夏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绛星社,三垣四象十二星次二十八星宿,我与一些成员打过交道,说句不好听的,凭你刚才展现的实力应该还进不了绛星社。”
帽子男闻言神色一变,正欲争辩,却被罗夏再次出言打断。
“一个连我的风绳都无法挣脱的人,也就更不可能是杀得了摆渡人的凶手了。
所以,出来吧「玄枵」!刚才跟你替身对峙的时候,我的风就已经感知到了你在他身上连接的木偶线。
万傀化生,千人千面,你的能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防,连我们渡部的同事都被你骗过去了。”
罗夏说罢停顿片刻,机舱内却无人回应。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说话间,三支疯狂旋转的风锥骤然成型,“嗖”的一声射向了机舱的一个角落。
还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极速飞行的风锥便带着尖啸声洞穿了沿途的空座椅背,锋锐的气芒在靠近的乘客脸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人们顺着风锥飞行的轨迹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空座位上三个品字型排列的大窟窿,再往后看去,便是一个一动不动的黑色人影。
挨上这几下,人怕是走的一点都不安详。几名靠近空座位的乘客心中想着。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保持稳定的心态,一名乘客用手直抽自己嘴巴子:“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还有一位乘客更是如丧考妣,哭丧着脸喊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法治社会!光天化日!拜托,我只是想错峰出去旅个游而已啊!”
罗夏望着这啼笑皆非的场景有些无可奈何,但此刻他还顾不上安抚乘客,因为最大的威胁并未解除。
“啪——啪——啪——啪——”
鼓掌声从角落里缓缓传出,黑色人影重重倒下,显露出其后正在轻轻鼓掌的白色身影。
这是一个身着白色晚礼服的滑稽之人,夸张的风格与破烂的机舱格格不入。
然而,此刻他奇怪的装束却引不起大家半点的注意力,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人的脸上!
这是一张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脸!
时而是一位哭泣的老妪,时而是一位欢笑的稚童,时而又变为一位愁苦的中年人,唯一不变的,只有他右眼那道从额头拉到脸颊的疤痕。
“嘻嘻嘻,呜呜呜,不愧是罗夏呀,差点将我的护身黑傀都打碎啦。”
他又哭又笑,脚踏着奇怪的节奏,手舞足蹈地来到了机舱过道中,仿佛这里就是灯光最绚烂的舞台中央。
“ladies and gentlemen,欢迎各位来到我的空中剧场!自我介绍一下,绛星社第二星次——「玄枵」。”
他伸起双手转向四周,有一刹众人感觉仿佛真的置身于百老汇的歌剧表演之中,但漏风且狼藉的机舱却将他们拉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面对着面容呆滞、鸦雀无声的乘客,玄枵似乎并不在意,他夸张地向着众人深鞠一躬: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大型歌舞剧——《难忘今宵》,大家在欣赏精彩剧目的同时,也别忘了与台上的演员亲切互动哦!”
“唰唰唰——”
不等他继续表演,罗夏一指点出,数支风锥眨眼之间便来到了玄枵近前。
“呦,看样子一位演员已经迫不及待了。”玄枵调侃道,“各位观众,好戏这就开场!”
面对急速而来的风锥,玄枵却不见一丝慌张。
他脸部幻化为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原地一个优雅的旋转翻身,风锥便擦着她的脖颈没入了后方的金属舱体之中。
“少女”落地后幽怨地瞪了罗夏一眼,夜莺般悦耳的声音在机舱中响起:
“罗夏先生,您最开始把风放进机舱,就是为了感知我木偶线的存在对吧?
真是没想到,您还能借此发现我的位置……看来我在机舱里布置的其他木偶线也全部暴露了,有些狡猾哦!”
“玄枵,我不与你废话,东西交出来,然后跟我回局里,老老实实地交代出绛星社此次行动的目的!”罗夏冷声回道。
“少女”盈盈一笑:“进局子嘛我可不愿意。巴蜀一别,咱俩也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吧?你看看你,见到人家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邀请人家进局子。”
听到“巴蜀一别”四个字,罗夏周身的气流瞬间如同沸腾了一般暴动起来,他须发皆张,脸色冰寒,仿佛一条被触到逆鳞的怒龙。
“呦呦呦,还提不得了,不就是坑了你几个同伴嘛。”
“玄枵,你这是在找死!”罗夏低声怒吼,整个飞机也如同误入了湍流一般剧烈震颤。
“少女”模样的玄枵肺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每一个肺泡上都扎着一根细针!
他急忙运转精神力压制住肺部暴动的空气,一甩手,几十根金色的丝线便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气对着罗夏周身袭来。
罗夏身形一侧闪过了数十根丝线,随后右手一翻,剩下的丝线也被凭空出现的几缕气流带离了方向。
这些丝线穿透了座椅靠背,钉在了一位倒霉的乘客手臂上。
受伤的乘客顿时一阵哀嚎。
其他侥幸未被命中的乘客则是心中一阵后怕。
这俩人是跟座位靠背有仇吗?
看到有乘客受伤,罗夏脸色一沉,抬手就欲发作。
“咻——”
破风之声在罗夏身后猛然响起,不待罗夏转身,一个快到模糊的身影便带着紫光对着他后心处极速袭来!
“噗嗤——”
肉体被穿透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一把紫色的青铜尾羽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居然是刚才还被束缚着的帽子男!
“故意示弱装作是玄枵控制的活人傀,然后等待时机挣脱风绳,在玄枵故意激怒我时发出致命一击,真是好算计啊。”罗夏的声音缓缓响起。
此时他依然背对着帽子男,紫色的青铜尾羽就停在了他背后一寸的位置微微颤动。
原来青铜尾羽方才只是穿透了一方高度压缩的空气,随后便始终无法再进分毫。
帽子男神色一变,发力抽回了武器,一个跃身闪回到了玄枵身边。
“高压凝聚气体形成气盾,同时用奇怪的气流卸掉了我的劲力……「澜罡」罗夏,你果然是个可怕的角色。”帽子男神色凝重。
“彼此彼此。”罗夏平静回应。
“哎呀呀,哎呀呀,连偷袭都被挡住啦,演砸了演砸了!”
玄枵此时切换成了“小丑”模样,在过道中夸张地大喊大叫。
“既然这样,咱们快速进入观众互动环节吧!”
“小丑”充满期待地望向乘客,随后无数红色丝线从他背后涌出,连接上了机舱里的每一名乘客。
他这下真成了一名木偶师,十指微动,乘客们便惊骇地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卧槽,还真他妈的有互动环节啊!一些乘客们内心忍不住爆着粗口。
乘客们就这样被“小丑”控制着将罗夏团团围住。
罗夏眉头紧皱,他自然不可能伤害这些乘客,可无法无天的玄枵却显然没有这种顾虑。
罗夏企图用风绳绑缚住这些乘客,玄枵却控制着乘客死命向前靠近,这使得风绳深深地勒进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罗夏被迫只能撤掉了风绳。
他眉头紧锁,片刻之后还是无奈地抬头喊道:“林非,下来帮忙。”
一片寂静。
半晌,清脆却带着一丝慵懒的少年嗓音才从众人头顶悠悠传来:
“罗老,我只是来实习观战的,按照局里的规定,贸然动手回去是要写检讨的。”
罗夏嘴角一抽:“你下来,检讨我替你写。”
“那行吧,不过记得给我加实习工资啊。”
罗夏闻言嘴角又是一抽,气得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局势都成这样了,你小子还在这儿给我摆谱,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一旁的玄枵和帽子男听见少年的话语却是内心一惊,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感知到过这位少年的存在。
除了罗夏,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朝头顶望去,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莫非这人是在飞机外面?
如果是在飞机外面,他的声音又是怎么透传进机舱的?!
玄枵骤然幻化为黑脸的包公之相,衣装也随之变成了判官模样,无数细不可察的木偶线裹着阴森的腐蚀黑气,对着头顶上方暴射而出。
他双手猛的一撕,飞机的顶部便裂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缺口。
罗夏见状,急忙挥手封堵住了缺口处的空气流动,这才让本就一片狼藉的机舱内不至于雪上加霜。
众人纷纷朝着缺口望去,只见一位长相俊逸的黑发少年正懒洋洋地盘坐于飞机顶部。
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何处寻来的草茎,一件类似罗夏身上的黑色风衣被随意地系在腰间。
飞机外暴烈的寒风呼啸而过,却无法撼动他那看起来有些削瘦的身体,甚至连叼着的草茎也没有出现一丝抖动。
他仿佛身处一方独立于世的空间之中,那里风平浪静,隔绝天地。
玄枵眉头一皱,他明明已经看见了少年就在飞机顶部,却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就像是那儿的空间与他完全错位了一般。
没错,是这种感觉,刚才自己的木偶线也是在触及少年周身时突然消失不见。
“呔,哪里来的野娃子,还不速速入堂受审!”
“包拯”态的玄枵大喝一声,数百根缠绕着黑气的木偶线便对着少年暴射而出。
瞬息而至的细线在少年平静的眸子中不断放大,扑面而来的黑气掀起了他额前的头发,而他却像是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木偶线即将贯穿其身体之际,少年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不见,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了一件黑色的风衣!
这件先前还系在少年腰间的风衣,“呼啦啦”一声便被狂风刮向了天边。
“喂,我说要不你们直接投降算了,这样咱们还能早点下班。”
略显稚嫩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玄枵和帽子男背后传来。
两人的瞳孔顿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