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除根
昭璃掌心蓄起灵刃，眼中只有掌柜的脖颈。
那一条在微微跳动的动脉，没有灵气护体，脆弱得如同凡人。
只要刺下去，她便没有后顾之忧。
冰蓝色的灵刃眼看就要划破动脉，风声骤紧，被一颗灵团打偏了方向。
“哗啦——”
灵刃擦着掌柜的发丝而过，打中他身后的大树，树木轰然倒地，震得尘土飞扬。
“姑娘！”
眼前一花，下一刻，萧奕辞的身影闪现眼前，但这一次却不是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声音中透着讶异，“你这是做什么！”
被发现了。
昭璃心里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今日必杀他。
藏在怀里的铁剑瞬间出手，灵气激荡，直斩向地上之人的脖颈！
“滴答——”
是红色的鲜血，顺着剑尖流下，滴落在地上，没入草丛。
“住手！”
萧奕辞用手牢牢抓住剑刃，挡住这致命一击。剑很锋利，切开他的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瞧见他血手模糊的右手，昭璃一时间竟抽不出剑。
掌柜这柄铁剑虽然品级不高，威力却不弱，少年本来可以用灵气打偏这一剑，但是怕距离太近打伤她，才选择空手接白刃。
萧奕辞不敢松开剑，怕她下一刻又刺下去。
掌柜见财起意固然可恨，但他只为谋财并不害命。掌柜现在重伤难愈，醒来后修为会跌落到筑基甚至练气，并从此断绝晋升希望。
在他看来，这是罪有应得，但，罪不至死。
“姑娘，可是在记恨他对你出手？”萧奕辞握着剑刃，嗓音温和地安抚她，“他筋脉断裂，灵骨受损，今后修为境界也会掉落，今生晋升无望，姑娘可出气了？”
看着滴血的剑尖，昭璃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自然不是。”
她又不是别人打她一下，她就要追着打回来的小孩子。
闻言，少年蹙着眉，“有何隐情？”
昭璃没有犹豫，“没有。”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能把陆昭菀的事情告诉萧奕辞。
少年还握着她的剑，仿佛感觉不到疼，鲜血不停往下流，甚至在地上形成一个小血泊。
她心里很乱，说出口的话却很尖锐，“你问我是否出气了，我的回答是没有。公子又不是我，怎能替我这个受害者原谅他？”
少年眉头拧得更深，“在下绝不敢替姑娘原谅这恶人，只是若无其他隐情，他便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该再因此赔上性命。”
他的手仍握着剑，殷红的血液的好像滴在她心上，昭璃视线里只剩下那一片红色。
她的声音却更冷咧几分，“若我一定要杀他呢？”
萧奕辞沉默了一瞬，“和義姑娘，在下认为，人可以去掠夺他人的任何东西，不管是金钱、权势、还是力量，但是唯独不能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昭璃怔怔望着少年。
萧奕辞。
她在心中念叨这三个字。
月光下，他的脸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可眸光透亮明澈，一如既往，让她不禁想起那个当初以为她坠湖就跳下来救她的小孩儿。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样善良。
初见时拖她出荷塘，再见时救她于枪下。
如今为了救下陌生人的性命，宁愿伤害自己。
这个人，美好得像是一轮满月。
她认同萧奕辞的观点，唯有生命不可随意剥夺。因为其他都是外物，只有生命是唯一的。
可是，她不能为了他人性命，置自己于不顾。
如果掌柜不死，死的就是她了。
今日闹出的动静不小，百宝阁的炼丹房垮塌、昌平森林的一路追杀痕迹，陆昭菀只要不傻，稍微一查便能猜测出其中关节。即使施法让掌柜忘记这段记忆，陆昭菀也能搜魂出来。
更何况，掌柜怀恨在心，都不用陆昭菀查，他就会将自己的全部线索交代干净。
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在金丹期面前强杀人还是太勉强了。
昭璃闭上眼轻轻喘了口气，再睁眼时，手慢慢从剑上放开。
萧奕辞抿紧薄唇，眼前少女的眼眸如初晴的春水，映照出他的影子。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散掉全身的灵力。
她一点一点把手从剑上松开，好像担心动作大了些，便会再次伤到他。
“是和羲魔怔，公子快些止血吧。”
“我不杀他就是了。”
他想，她只是一时钻牛角尖罢了。
萧奕辞放下剑刃，手中白光闪过，深可见骨的伤口止了血，留下一道横贯手掌的剑痕。
少年认真望向她，“和羲姑娘，在下理解你厌恶这恶徒的心情，也绝无意包庇于他。”
“在下尚未入世，既无功名在身，也无任何建树，本没有任何立场对姑娘说教。”
“你我萍水相逢，但姑娘是小公主身边之人，故而在下有一言。”
“杀孽生业障，业障厄人心。无端杀戮多了，将再难回头。”
和羲姑娘与他本无瓜葛，但他不忍看到小仙童亲近的人手沾血腥，误入歧途。
小仙童儿时的生活艰辛，他虽不知全貌，但管中窥豹，也可得知一二，可惜他已与他人定契，不能堂堂正正说保护她了。
她不肯告知行踪，自己也没有立场询问，可兜兜转转却遇到了她身边之人，也算是天地浩大，自有缘法。
他当尽力照拂一二。
垂下眼眸，昭璃不敢去看他手上的疤，轻声道，“和羲受教了。”
萧奕辞扬起一抹浅笑，温柔又和煦，皎白月光洒在他身上，也成了日光，“无妨，小公主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
~~
小公主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
少年的声音朗润如春江，一字一句漾在她的心里，一直到她独自奔袭追击掌柜时，昭璃还在恍惚着。
天亮之后，萧奕辞解开掌柜的大穴放他回城，又要送她出山林，而她谎称与小公主约定了汇合之地，提前和萧奕辞分开。
往身上拍了张疾行符，昭璃刻意不再去想萧奕辞，速度陡然又快了几分。
掌柜受伤境界跌落到练气，也无符箓阵盘傍身，状态还不如她。
不过她为了不引起萧奕辞怀疑，特意等掌柜走了一阵后，才提出分开而行，眼下掌柜已经跑出很远了。
可千万不能放他进入城镇，不然她的行踪就要泄露了！
沿着掌柜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经过一大片湖泊时，昭璃发现所有痕迹都消失了。
昭璃面色难看，如果掌柜泅水而逃，她很难在他赶回城前找到他。
从树间一跃而下，她沿着湖泊仔细搜寻，试图找到掌柜下水的地方。
暮春时节，芳草萋萋，夭桃灼灼。
飞花铺了满地，没有掌柜的痕迹。
难道他根本没有下湖？
湖
掌柜是水灵根
不好！
平静的湖面遽然一变，漩涡乍起，从湖中升腾起数条透明水流，旋转扭曲，犹如实体，缠绕攀咬四肢，把她拖进湖里。
湖水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倒灌而来，形成一条条庞大水流喷涌而出。
水中被翻搅得浑浊不堪，昭璃视线模糊，本能急速后退，一直退到一块巨石处，脚步一转，借力一踏，在水流聚拢之前，凌空一跃，踩着水流往旁边跃去。
早该想到，水汽充足的地方是水灵根修士的主场，掌柜在这里设伏最合适不过！
数道水流齐整化一，将昭璃刚才借力的巨石被轻易炸碎。
见攻击落空，又迅速拆分成更尖细的小水带围攻而来，昭璃迅速仰身，贴着水面从重重封锁中滑出。
掌柜的身影在湖中心显现出来，单边镜片已经碎裂，两只眼睛都显露出来，透露刻骨的怨毒之色与强烈的杀意。
“小贱-人，你竟敢废了老子的修为！”
他双目赤红，身上灵气狂闪，湖面中陡然又升起一片惊涛骇浪，缠绕在他周身，水幕骤起三丈高，朝着她铺天盖地而来。
“既然化婴丹老子用不到了，你便去——死——吧！”
随着掌柜话落，水幕一化万千，形成无数条水箭激射而来，牢牢锁定她的行踪，随着她的移动变化着方向。
箭尖锋锐无比，寒针冷芒，所过之处，飞花落叶，全被搅成粉末。
水箭射来，昭璃面不改色，不闪不避，往身上拍了一张防御符。
水箭砸在她身上，防御符灵光浮动，悉数挡下。
眼中紧盯着前方，朝着岸边，全力一跃。
上岸旋身，两指一错，三张雷暴符出现手中，“去！”
电光狂闪，雷鸣炸响，数道碗口粗的雷电直直劈向掌柜。
那一头，掌柜周身水流缠绕，犹如水中霸王。
雷霆劈来，掌柜大惊失色，慌忙散去水幕，朝另一边岸上奔逃。
迅速拍出张风行符，昭璃学着刚才掌柜的动作，狂风卷起湖水，朝掌柜冲去。
雷霆遇水，幽蓝的光化入水中，电光交织间追上掌柜的身影。
只见前方冒气大片黑烟，水面咕噜噜地沸腾着，一股焦糊味传来。
烟气散尽后，昭璃凝神看去，只见掌柜的从头到脚都被雷轰了一遍，焦黑一片，死的不能再死了。
抿紧了唇，凌空踏水而出，昭璃捞出掌柜的尸身放到岸边，挖了个坑把人埋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犹如脱力一般仰面瘫倒在地。
天朗气清，惠风庆云，是个好天气。
危机暂时解除，她心中一直憋着的气也散了。
腕上有个硬物硌着她，昭璃斜眼看去，是那颗小铃铛。
小铃铛蹭上了湿软的泥土，灰扑扑的，像路边不起眼的小石头。
最终，她还是辜负了萧奕辞的一片好意啊。
如果他知道她撒了谎，最终还是杀掉掌柜，一定会很失望吧。
心中有些柔软又怯懦的情绪冒了头，昭璃鼻尖一酸，竟然有些想哭。
真可惜。如果她不用东躲西藏，真想和那样善良的人一路同行啊。
昭璃咬牙，把泪意憋了回去。从手上取下红绳，认真擦拭掉上面的脏污，贴身收进怀里。
对不起，满月。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想靠自己，堂堂正正，体体面面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