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月
“跟我回山庄好吗，”萧奕辞语调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希冀，“我会保护你的。”
昭璃低着头，没有回答。
她不想把萧奕辞牵扯进来。
陆昭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连陆钦都没有发现自己宝贝女儿换了芯。若不是她主动说起，自己也没有往“夺舍”方面去想，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控了一切，屏蔽所有人的怀疑。
眼下，她们俩明摆着只能活一个，陆钦显然不希望活下来的是自己。
所以说到底，她会与整个帝国为敌。
萧奕辞护不住她的。
若是他置身事中，必定会把他背后的七曜山庄也拉下水，到那时，估计会后悔今日说的“保护她”吧。
她自认不是个好人，可是这一次，她的良心在自己方便形势和别人安危之间划了一下，罕见地选择了后者。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路终归要自己走啊。
少女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隐没在阴影里，身上隐隐有种清冷和萧索的气息相互交织，把她包裹在里面，她不愿意出来，也不愿意他走进去。
萧奕辞想起来儿时最后一次见小仙童的时候，他也想要带她走，同样没有得到回答。
那是留在天启帝国的最后一天，他去了藏经阁。
七曜山庄有着全修真界最大的藏经殿，称得上海纳百川、包罗万象，所以他对帝国的藏经阁并没有兴趣，直到最后一天偶尔路过时，看到负责看守藏经阁的小凤凰正垂着眼皮卧在树上休息，地上还散落了一些碎鱼骨，看见他走过，只是略微瞧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
见到那些鱼骨头，他心头一动，脚下转了个弯，踏进了阁里。
藏经阁的顶部有一个夹层，小仙童就趴在窗子旁。
她鼻青脸肿的，额角唇边还有血迹，可她毫不在乎，只专心看着手里的书，边看边背，“金液丹华是天经，泰清神仙谅分明，当立精诚乃可营，玩之不休必长生。六六六”
小仙童叹了口气，低下头认命地又重新看起来。
书页泛黄，每一页都有小字注解，能看出看书之人的认真。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心里真是又委屈又高兴，就像吃下酸橙后，嘴里又被塞了一把糖。
听到小仙童在背着最基础的《太清金液神丹经》卡了壳，他忍不住接上话，“六一合和相须成，黄金鲜光入华池。名曰金液生羽衣，千变万化无不宜。”
小仙童听到有人上来，吓了一跳，紧张地想把书藏起来，手中捏了个疾行诀就要逃跑。可他动作更快，走上前，抽走她手里的书，“云华龙膏有八威，却辟众精与魑魃，津入朱儿乃腾飞，所有奉词丑未衰。”
瞧见来人是他，小仙童愣了一下，露出个吃惊又欣喜的神情来。
她呆了一会儿，伸手想要把书抢回来。
看到小仙童之后，心里那些找了她这么久的难过和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他高高举起手，把书抓在手里，任她来抢，就是不给她。
可小仙童尝试一阵子就放弃了，瞥了他一眼，坐回去重新拿起另一本《炼丹精要》，似乎并不想陪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她背得很吃力，一边背一边叹气，当他是个透明人。
他想了个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你知道你为什么背不下来吗？”
小仙童闻言，果然抬起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七曜山庄最擅长炼丹、炼器、阵法这些辅道了，看到她的目光注视自己，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自豪感。
“炼丹一途重在实践，纸上读来自然难以体悟，你丹感未成，自然生疏，”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小仙童脏兮兮的衣服和血迹未干的脸上，想起她的实际处境，不由得下了个决心，“不如你跟我回山庄吧，我可以手把手带你炼丹，到时候你就不用这样费劲儿的看这些晦涩的东西了。”
她听前半段的时候，神情所有所思，等听到“跟他回去时”，小仙童明显愣了一下，低下头，抿紧了嘴唇，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半晌，嘴角勾出个轻轻浅浅的笑容。
她笑起来的时候，目若盈光，两靥生花，美丽极了。
“你这么好看，难道没有人喜欢你吗？”他怔怔问道。
小仙童如果生在他们山庄，一定会受到万般疼爱的。
她走到他面前，身上橙花般的香气钻进鼻尖，他的脸倏地红了，往后退了一步，可她只是伸手把他攥在手里的《太清金液神丹经》拿走，仔细放在怀中。
她歪着头看向他，“有的呀，只不过喜欢我的人都死了。”
声音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谁。
他果然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在她面前，自己为何总是这么笨拙？
自己会不会让她想起伤心的事情了？
忽然间，那个宫人声音缭绕在脑海里——
“窈儿姐姐只是给了她一块糕点，第二天就被活活打死了”
他愣愣地道歉：“对不起。”
小仙童不在意般勾了勾唇，拍拍身上的灰尘爬上窗户，冲他招了招手，脚下一发力就跳了下去。
他心里一紧，也迅速跟上她的脚步跳下去。
冬日夜晚，一轮圆月当空，月光泼洒，皑皑白雪反射着光华。
小仙童站在梅花树前等他，乌黑的发间落了些雪花，和那只正捣药的羊脂白玉兔相得益彰，兔子眼睛上那两颗小小的红宝石也在月光下闪着光。
“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啊，”他仰头看满月朗照，月如银盘般完满，看到这样的月亮，就好像心中所有的缺憾都有了圆满的可能似的，“今夜明珠色，当随美人开。”
闻言，她也抬起头，“你很喜欢满月吗？”
“是啊”
人们都会喜欢象征着圆满的事物吧。
“我却喜欢残月，”小仙童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晶莹雪花落在她手上没有融化，“满月太美好，总令人担心它的变化，而残月让我心安。”
她的眼瞳里藏着山色空蒙的雾气，脆弱又美丽，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似的。
这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说的话呀。
他怔在那里，心口像是扎进了一根刺，有种绵密的涩感弥漫铺展。
鬼使神差间，他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小仙童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认真瞧了他一眼，又把脑袋上那只捣药玉兔揪了下来，伸手递到他面前。
“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你在今天找了我。”
小兔子乖乖卧在她手心，红宝石上沾了融化的雪水，挂在一双兔眼上要落不落的。
他捧起小兔子，慌忙在身上摸索着，也想要找一件东西作为回礼。
“不用，”小仙童按住他的手，朝他笑笑，“你也是满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