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阳

    看到张教授脸上的表情，李镇霆感到很冷，他等着这位资深科学家告诉他们他所知道或所想的。但电话突然响起，声音刺耳。

    那是门口守门人的对讲机。过了一会儿，他说：“好，让他进来吧。”他挂了电话。

    “这是老周。你知道的，就是那个给我们安装设备的电工。他住在小镇的边缘。他告诉守门人，这就是他要见我的原因——因为他住在城郊。”

    老周来了，他内心的害怕比李镇霆想象的还要严重，他说话都困难。“你可能知道点什么，”他对张教授说，“总得有人告诉我发生了啥，不然我得疯掉。我有个玉米地，张教授。那是个大田地，后面有一排篱笆，我邻居的谷仓就在后面。” 他开始发抖，张教授问：“你的玉米地咋样了？” “一部分都没了，”老周说，“还有篱笆，还有谷仓……张教授，都没了，所有的一切……” “这就是爆炸的影响。”张教授平和地说，“你看，刚才有一颗炸弹击中了这里。”

    “不，”老周坚定地说道，“我在南京亲历过上次的战争，深知爆炸的破坏力。但眼前所见，并非单纯的破坏。这……”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但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我想，你或许能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李镇霆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如同冰冷的寒风，无情地侵蚀着他的内心。他无法再忍受这种氛围，于是果断地说道：“我要出去看看。”

    张教授轻轻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缓缓地站起身，似乎并不愿意离开，但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前行。他沉声说道：“我认为，从水塔上我们可以观察到整个镇上的情况——毕竟它是镇上的最高点。王宇，你一直在努力寻找答案。”

    李镇霆默默地跟随张教授走出实验室，穿越长安街和杂乱的铁轨，终于来到了小镇上那座巍峨的高跷水塔前。随着他们逐渐接近水塔，空气逐渐变得寒冷。阳光虽然依旧红艳，却已失去了温暖，仿佛变成了一根根冰冷的冰棒。李镇霆紧紧抓住梯子的铁梯级，开始艰难地往上爬。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张教授不断后退的鞋底上。这段攀登的过程漫长而艰辛，他们不得不中途停下来休息一次。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塔顶，风势愈发强烈，风中夹杂着一种干燥发霉的味道，让李镇霆不禁想起了从岩石深处的坟墓中吹来的空气，那种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尘土气息。当他们终于走到高大的水箱周围的栏杆平台上时，李镇霆俯瞰着整个小镇。他看到人群聚集在街角、汽车的车顶上，有几个人步履蹒跚地走着，而大多数人则停了下来，堵塞了街道。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然而张教授并没有立刻去观察小镇的情况，他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四周，便又将目光收回。他静静地凝视着远方，仿佛在寻找着某种答案。他眼中的小镇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模样：古朴的建筑依旧伫立在广场上，工厂的烟囱依旧冒着浓烟。但在这平静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随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外部。在静默中，李镇霆的视线也被小镇外的景象所吸引。长时间的注视后，他开始尝试理解所看到的一切。他的眼睛不断地传递着这幅景象，但他的大脑却在解析其意义时显得犹豫不决。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不可能的景象……不，他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尘埃、是折射，或是暗红色阳光所产生的幻觉，绝不可能是真实的情况。根据已知的任何自然法则，这样的现实是不可能存在的！

    环绕小镇的整个乡村已经消失无踪。那些绿色的平坦田野、河流、小溪，以及那些古老而分散的农舍——全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延伸到小镇之外的全新且陌生的风景。

    连绵不断的赭黄色平原，荒凉而空旷，向着一处前所未见的破碎丘陵山脊延伸。风穿过这个贫瘠而死寂的世界，搅动着黄褐色的杂草，扬起一团团沉重的尘埃云，然后再次将它们洒落回大地。太阳像一只呆滞的大眼睛，凝视着下方，其火焰般的睫毛在扭动，而闪烁的星星则在天空中庄严地摆动。所有的一切——地球、星星、太阳——都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一种寂静和等待，一种远离人类或任何生物的遥远。

    李镇霆紧握着栏杆，感觉整个现实都在他的脚下崩溃。他疯狂地寻找着解释，任何合理的解释，来应对这不可能的场景。“那颗炸弹——是不是炸到了那边的乡村，而不是小镇？”张教授提出了一个假设。

    “它会不会带走一条河，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山丘和那片黄色的灌木丛？”他试图理解这个荒诞的世界。

    “炸弹爆炸能达到这种效果吗？” “但是你看，天啊，那又能怎样呢——” “它袭击了我们，李镇霆。它就在小镇上空爆炸，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磕磕巴巴地说，“没人真正知道超级原子弹会带来什么后果。虽然有一些合理的理论和猜想，但除了史上最大的能量突然释放外，没人真正知道会发生什么。它在小镇上空被释放，而且非常猛烈。猛烈到……他又停了下来，好像不敢说出内心的确信。他指着昏暗的天空。

    “那是我们的太阳，我们自己的太阳——但现在它老了，非常老。我们看到的地球也很古老，荒芜、侵蚀、濒临死亡。而那些恒星……李镇霆，你看着星星，却没真正看到它们。它们不一样，星系被恒星的移动扭曲了，只有几百万年的时间才能扭曲它们。”

    李镇霆低声说：“几百万年？那你认为炸弹……”他停了下来，现在理解了张教授的感受。怎么说出以前从未说过的话呢？

    “是的，炸弹。”张教授说。“一种力量，一种暴力，比过去已知的大得多，它太大了，不能被普通物质的边界限制，太大了，不能把它的力量浪费在微小的物理破坏上。它没有摧毁建筑物，而是摧毁了空间和时间。”

    李镇霆的否认声，如同喉咙里被挤压出的嘶吼。“张教授，这不可能！时间具有绝对性！”张教授回应道：“你错了，时间并非绝对。爱因斯坦的理论中已有所揭示，不存在所谓的时间，而是存在一个时空连续体。这个连续体是弯曲的，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将物质从一个部分抛向另一个部分。”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小镇外那荒凉而陌生的景象，“那颗超级原子弹释放的力量做到了这一点。它将这个小镇抛向了时空曲线的另一端，推向了数百万年后的未来，推向了这个濒临死亡的地球！”

    当他们返回实验室区域时，其他工作人员已等候多时。十几位男性，年龄跨度从王宇到老张，在冰冷的红色阳光下颤抖。老周也站在他们中间，期待张教授的解释。张教授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们还是进去吧。”

    他们也没提心里纠结的那些事儿，就默默跟着张教授出了门。身子紧张得绷绷的，反射神经都不太灵了。李镇霆也跟着出门，但没走多远。他掉头回自己办公室，说：“我得去看看周倩怎么样了。”张教授严肃地说：“别告诉她，李镇霆。现在还不行。”“不，”李镇霆说，“我不能不说。”

    他缓缓地走进那间略显狭小却充满回忆的小房间，轻轻地把门关上。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压抑感。电话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似乎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拿起电话，但突然间，他的手又缩了回来。恐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它似乎太过庞大，无法被一个人的身体所容纳，已经逐渐消退，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意志。这种感觉，就像是无边的海洋带走了沙滩上的沙粒，让他感到无力和迷茫。

    他望着那台熟悉的黑色电话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台电话机，曾经是他们与外界联系的重要纽带，而现在，它却成了他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电话机旁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些人，曾经都是他的邻居、朋友、亲人，他们一起生活在村庄和附近的城镇里，共同分享着生活的喜怒哀乐。

    然而，现在，这些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仍然留在本子上，但他们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无法想象，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怎样的遭遇。他只知道，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变得一片混乱，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