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永生
杨老五家里是热闹的，主屋里的电视声与孩子的欢笑声填满了小院，相比偏屋显得就有点冷清了，终于杨老五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冯秀琴也终于在这个家里站住了脚，从此改姓为杨。
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唯独大儿子杨永生始终没有自己的定位，如同自己的叔叔杨小六一样，自己的叔叔也只是一个旧生命临终前甩给新生命的一个包袱，外人看起来他是家里的长子，其实在家里杨永生的角色也就是一个出汗出力而寡语的黄牛。
十七年过去了，栽一棵树现在也早已经开枝散叶了，杨永生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这个家不是属于他的，他只是一个家庭强塞给另一个家庭的多余品”
杨永生是勤快的，清晨踩着露水便去后山砍柴，杨老五下地洗脸的时候，永生已经把柴堆起在院墙旁边，乱七八糟的柴被他堆的整整齐齐，杨老五看到也稍有喜意。
“永生啊，快进来烤烤火，把鞋子换一换”
“哎，来了”
他们父子的关系也很微妙，只需有问有答，再没有任何话语，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说叨的，杨老五或赞许或责骂，永生也只是默默的挨着，没有什么话，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哎”一声，他们父子坐在一起，是那么的远是那么的陌生。
永生是没有读过书的，他放过牛不会写牛，他砍过柴不会写柴，但是他会说，他是有生命的，但是无所谓，他们只知道永生是个“睁眼瞎”是个木纳的人，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人，更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同时他们觉得永生似乎也没有生命的。
两位妹妹上学去了，大妮，二凤都已经赶上了时代，她们自由的天性在这个时代得到了充分的绽放，此刻她们就如同山上盛开的野百合，自由阳光的拥抱蓝天，幸福洋溢的接受彩虹的光芒。
永生是这个时代的首班车，但是他没有赶上，或者说赶上了却被挤下来了，至于是什么把他挤下来的，我们无从所知，他的任务从他到了这个家时就已经确定了，他的未来是一眼看得见的。
“有些时候人总会因为看不到未来，因此而感到恐惧，但同时一眼能看到的未来同样是令人恐惧的”
永生是不能反抗的，是不能挣扎的，它只能允许自己为别人燃烧，不能允许自己为自己燃烧。
云山是重男轻女的，可云山也是重亲身而轻异己的，大妮二凤和永生比起来，她们是自由的，是自我燃烧自我点亮的。
“永生，你今年好好放羊种地，明年你就和妹妹一起去读书去”
永生“哎”了一声。
“永生，今年好好耕地做活，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给你讨个媳妇了”
永生又“哎”了一声。
他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物质外，再也没有索取过什么，倒是杨老五再一次次的许诺一次次食言，永生对此没有过多辩解，杨老五对此反而乐此不疲。
有些时候我们本来是很容易满足的，可生活中总是有些人会给我们一些遥不可及又充满诱惑的承诺，让我们知足的本性变得贪婪，让我们对着天上遥不可及的太阳奔跑，他们则一脸得意的嘲笑着我们，最终我们死在了追逐的跑道上。
永生就是这样！
杨老五总是给自己无尽的幻想和憧憬，晚上会和永生在忙碌一天后吃着饭自己喝点酒对永生开始天马行空般的描绘未来的美好世界，第二天又是冷漠的板着脸，前几次至少永生确实憧憬过相信过，但现在不会了，他知道那是父亲酒后的胡言，或者说是大人们口中的“哄小孩子”。
大妮二凤的出生对于杨老五和秀琴来说是非常欢喜的，他们总是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屋里聊天，或者抱着孩子到村口与村里人谈笑，周围的人围着俩个孩子都是笑容，都是夸赞，对永生来说，是他第一次见证新生命的到来，自己怎么来的，来时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是否有人也因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欣喜若狂，他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
自己只记得母亲说过要给自己找个父亲，给自己找个家，自己见到杨老五时只记得对方脸上挂着一丝强行挤出来的笑容，母亲脸上则是满脸的尴尬，自己到云山时，是爷爷的诧异紧接着就是后院里传来愤怒的吼声。
村里人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新奇的，见面只是简单的唠唠家常，对于他的身世大家都不谈论，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永生透过他们的眼神就知道，那眼神像是告诉自己，自己本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这个家。
大妮二凤开始会走路了，都是永生照看孩子，永生早早的就从六叔那里学会了养蜂，他会把蜂蜜化成蜜水哄妹妹们开心，六叔的蜜蜂不多，因此六叔也把自己的手艺教给了永生，永生从来没有进过大山，但为了妹妹能有蜂蜜水喝，他第一次克服了恐惧，早上天边还没有吐白，他就背着蜂箱进山了，中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裤腿上已经沾满了露水，鞋子上面也沾满了烂泥，整个人浑身是汗水，手背上是树枝藤蔓划破的痕迹，简单收拾一下就去吃饭了，他去干什么了，没有人知道，或许六叔知道，只不过六叔是个木讷的人他也不说，母亲可能以为永生是去山里砍柴了，杨老五可能以为永生是跑山里掏鸟去了，不过都不重要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就随了他们的假想吧，让他们的假想成真吧，这样最起码自己知道自己去做什么了，千万别说出来，有些时候说出来后，对方为了自己的假想不被拆穿而继续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那样对于别人来说是多说了几句话来掩饰自己的失误，对于自己来说则是严重的受伤。
明知道得不到肯定和鼓励的事情，那就干脆不要说出来，心里面默默的肯定自己鼓励自己就好了，永生大口的吃着饭。
他知道，自己放的蜂箱应该已经有几只蜜蜂在那里筑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