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此心已予，无可悔已
闻启十八年冬，沈朗月冒着大雪上了山，汀兰劝说了多次，沈朗月还是执意上山，因为沈朗月知道，自己只怕这是最后一次上山了。
从一年前，沈朗月的身体就急转直下，多年被压下的伤病一下子涌了出来，加上当年林欢离世的时候落下了心疾的种子，不过三十八岁，沈朗月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沈朗月站在山上，山上多了一座墓碑，沈放已经在三年前离世，整个沈家，也只有沈朗月一个人。
沈朗月在汀兰的搀扶下把贡品都摆好，沈朗月跪坐在地上，把点燃的香蜡点好：”父亲，大哥，阿欢，估计再过不久，我就要去找你们了，我们又可以团圆了。“
沈朗月身子不好，在山上待了一刻钟就在汀兰的催促下下了山。今日是除夕，汀兰照例吩咐伙房做了一桌子菜，饭桌前只有沈朗月和汀兰两个人，汀兰拿起筷子给沈朗月夹了一筷子菜，沈朗月拉着汀兰的袖子：”你别忙了，你也坐吧。“
汀兰点了点头，从沈朗月的角度看去，汀兰的头发也有了些银丝，眼角的皱眉也越加明显。沈朗月胃口不好，和汀兰一起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即使是一个人，沈朗月也想守夜，总要守了夜，这才算过了年。往年，林晏深和林修远总会悄悄来到西北，陪着沈朗月一起过年。只是今年，林晏深的身子出了毛病，京城到西北路途遥远，今年便只有沈朗月一个人过年。
汀兰被沈朗月劝着去休息后，沈朗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屋子里燃着三四个炭盆，自从沈朗月生病之后，便越发的怕冷。屋子里燃着炭盆，门窗紧闭，显得有些憋闷。
沈朗月侧过身推开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雪，院子里的白梅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一如往年。
冷冽的空气涌了进来，沈朗月咳嗽了两声，外面的景色实在是好看，沈朗月有些贪婪的看着外面，靠在窗户上喘着粗气。
正月初七，正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京中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人人都穿着新衣，在街上闲逛着。
一匹马忽然从城外闯了进来，马上的士兵穿着盔甲，脸上和手上都是裂口，头发也有些凌乱，大声的吼着：”八百里加急，西北急报。“
一说到西北人们就会想起匈奴，可是上次匈奴入侵，也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年关当下，正是喜庆的时候，西北急报给京中的百姓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西北急报，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被送到了紫宸殿，林晏深看到西北急报的奏折，奏折表面有些发皱，想必护送他的士兵是片刻都未敢停歇。
林晏深脸上还有病色，进入冬日以来，林晏深便得了风寒，一直拖拖拉拉到前两日才有些好转。
林修远大步走进紫宸殿，跪在殿中：”参见父皇。“
林晏深让林修远起来，林修远有些着急，这么多年西北都平安无事，不知道西北忽然出了什么事情，居然用上了八百里加急。
林晏深心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打开了奏折，奏折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西北元帅沈清风于闻启十九年正月初四病逝。“
奏折的笔迹潦草，一看就是紧急的情况下所写，林晏深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才发现眼泪早已泪流满面。
林修远看到林晏深落泪，顾不上礼仪走到林晏深身边，拿过奏折一看，手中的奏折拿不稳掉落在了地上，林修远一时间没站稳，赶紧扶住桌子。
”姑姑，姑姑走了。“林修远哽咽着说：”姑姑怎么就走了。“
林晏深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走到了我的前面，你怎么不等等我。“
西北军情到的当日下午，皇帝和太子便历经奔赴西北，皇帝和太子都是当朝最尊贵的人，皇帝身上还有病，现在冬日雪天道路难行，若是两人在路上有个万一，只怕是朝堂动荡，百官都赶来劝说反对。
林昭浚命禁军将百官拦在皇宫门口，骑马护送着林晏深和林修远，从百官面前走过。皇家最有地位的三个人都执意出京，百官也没有办法，只好让出了道路。
马车中传出林晏深痛苦的咳嗽声，林昭浚抬手示意禁军放慢脚步，林晏深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掀开帘子让队伍的速度更快一些。
林晏深一行人在路上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五日到了西州城。沈家的宅院外面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城中有不少百姓在门口跪拜悼念，因为沈朗月，西北近二十年没有了战事。
林晏深走进沈家，屋子中央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材，两个穿着丧服的人跪在殿中，一个是汀兰，一个是李虎。李虎便是当年林晏深送剑的那个孩子，前两年，沈朗月便逐渐把西北军交给了他。
李虎和汀兰让到一边，林晏深走到棺材身边，有些站不住，用手扶住棺材，林晏深用力的推开棺材，露出了沈朗月苍白的脸。
和去年相比，沈朗月瘦了许多，沈朗月穿着一身月白的衣服，这是以前沈朗月最喜欢的衣服，不过成为了沈清风之后便再也没有穿过。
沈朗月的面容很安详，腰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佩戴着沈清风的木牌，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葫芦，这个葫芦林晏深记得是沈清风亲自雕刻给林欢的，后来林欢去了，沈朗月便把葫芦带到了西北，身边放着陪伴了沈朗月多年的飞云剑，剑上挂着一个剑穗，剑穗已经泛旧，沈朗月就是用这把剑，守护了西北二十年的安宁。
沈朗月的头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那个盒子还是林晏深当年留下来的，里面放着沈朗月和林晏深的头发，在林晏深心底，沈朗月早就是他的妻子。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棺材上，林晏深伸手去握住沈朗月的手，沈朗月的手很凉，也很僵硬，手上都是茧子和伤口。
林晏深低下头小声地说：”朗月，你怎么不等我，怎么不等我。“
汀兰双眼红肿，拿出一封信出来递给林晏深：”皇上，姑娘他临走前，要我留这封信给你。“
林晏深颤抖着手拆开信，信上只有八个字：”此心已予，无可悔矣。“
林晏深忽然感觉到嘴里一阵腥味，耳边是林修远和林昭浚着急的声音：”父皇，皇兄。“
林晏深昏睡了一夜，第二日强行撑着身子给沈朗月送行，林昭浚和林修远都是一身丧父，沈朗月无子，林修远便扛起了白幡，为沈朗月送行的人浩浩荡荡从山脚到山上绵延不断。
沈朗月的墓前写着沈清风之墓，旁边刻有沈朗月名字的墓碑已经老旧，林晏深看着面前的新坟，笑着说：”朗月，你别怕，过不了多久，我就来陪你。“
林晏深的怀子用帕子包着一缕沈朗月的头发，还有当年沈朗月分给林晏深的发带，林晏深想着，自己走后，有这两样东西陪着自己长眠地下，也不怕孤单了。
史书记载，闻启三年，永乐公主下嫁青云将军。
闻启十九年正月初四，青云将军沈清风于西北病逝。皇帝悲恸，奔赴西北为沈清风送葬，圆数十年君臣之义。
闻启十九年四月十三，皇帝林晏深驾崩，陪葬品唯有一个黑色木盒，盒中物品不详。
同年五月初一，太子林修远登基，年号宣明。帝奉青云将军沈清风为帝师，配享太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