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面试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苏盈根本已经放弃了接到金融联合会打来面试电话的念想。她已经越来越颓丧,提不起精神出门,也懒得再浏览招聘网站。有时候,她都想着远走他乡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这样就可以放下面子谋生,哪怕找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也行,好歹能养活自己,这几乎是她现在对自己设置的唯一要求。
时近中午,她正蹲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方便面准备去共用厨房间煮一下,手机突然响起来。她随手拿起,也没瞧一眼屏幕上的来电号码,接起来毫无情绪地喂了一声。那头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你是苏盈吗?”“是的。”这一下,让苏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通知你明天上午10:00参加金融联合会面试会,地点就在联合会办公楼2号会议室。”
“就是上次笔试的地方吗?”苏盈小心翼翼地问道。
“2号会议室,上次笔试场地是1号会议室,是同一层的另一端。”
“好的,谢谢!”
嘴里一边说,脑袋里一边飞速闪回一个赞叹:真是个大户人家,会议室还分1号2号的,够讲究!
挂断电话,苏盈双手不禁在空中做了个举哑铃的动作,嘴里大声喊了声耶。她也无心煮面了,迫不及待打电话给韩佳丽报告喜讯,又忧心忡忡地喋喋不休:怎么办呀怎么办,已经走到关键一步了,几乎决定我的生死存亡啊,该做些什么准备呢……
韩佳丽比苏盈大两岁,是苏盈在报社认识的最志趣相投的一名副刊编辑。在苏盈试用期的几个月里两人处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苏盈经济困难的时候向她借钱,有时候她忙,直接把银行卡塞给她,报上密码,让她自己去取。当然,韩佳丽有什么事,苏盈也是赴汤蹈火的。韩佳丽总是处理不好感情问题,有一次她托派出所一位朋友查了一下她新交的男朋友的个人信息,没想到竟然显示已婚,还有两岁的小孩。韩佳丽立即给苏盈打电话,说现在双手都在抖。苏盈怕她做出冲动行为,立马赶去陪她,忘了拔掉厨房里那个劣质的烧水壶。一个多小时后,合租室友打来电话质问她,说壶已经烧干变形,差点起火。苏盈在那边对着韩佳丽笑嘻嘻地说,你看我是不是为了你,赴汤蹈火!两人因此而笑作一团。
除了感情上有那么点糊涂,韩佳丽在工作和其他生活方面非常成熟能干,所以苏盈心理上总是有点依赖她,遇事总要找她指点。韩佳丽在电话那头冷静地说:“自然应对就行,面试嘛,就看你的现场应变能力,没什么好提前准备的,大方一点,别小孩子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有你的衣着,我看都是一堆古里古怪的运动休闲装,一点精神都没有,晚上来我这拿两套试试,面试形象分很重要的。“
苏盈在这头俏皮地回应一句:“遵命,我的韩大小姐!“心里却是万般感激,这根救命稻草原本就是韩佳丽抛过来的,回头还得处处帮着她伸手去抓。就她现在这个窘迫的经济状况,真要置办一套像样的面试装,无异于雪上加霜。。
晚上苏盈早早来到韩佳丽的单身公寓等她下班,丝毫不敢贻误耽搁。八点多韩佳丽才回到公寓,手里提着一份夜宵往苏盈面前一晃:“喏,先吃了它再试衣服!”
苏盈没敢实话相告晚饭都没吃,这夜宵无异于雪中送炭。她急急拆了包装,捻起烤串就往嘴里塞,一边转身看韩佳丽在衣橱里搜寻。
韩佳丽先取出一件米黄色西装领短袖上装,又翻出一条黑色半身直裙,然后又拉出一条蓝色斜纹白底翻领束腰连衣裙,说:“先试这条连衣裙,我自己比较倾向于这件。短袖套装有点太古板,人家毕竟是个社会组织性质的单位,又不是陆家嘴那些金融机构,适当随意些就行。”
“听你的!”吃完烤串,苏盈抽了张餐巾纸抹了抹嘴,又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就出来认真试起衣服来。她也不避韩佳丽,就在她跟前脱光了衣服穿起来。韩佳丽嘎嘎嘎地边笑边往后退,像个造型师一样双手抱胸端详起来。
等苏盈扣上腰带拉直裙摆,韩佳丽便发出了惊叹:“看不出来啊,你这妞还是颇有姿色的嘛,平时都被宽松拉胯的衣服遮蔽了好身材,气质也被拉下了水。就这么捯饬一下,已经活脱脱一个白领丽人嘞,再化个妆,要天女下凡啦!”
“切,别挤兑我啦!我还是再试试这套装,感觉稳重一点,这连衣裙总感觉有点张扬,色彩太亮眼。”
苏盈又换上了西装领短袖上装,套上半裙。韩佳丽抠了抠嘴巴说:“上衣不错,还挺衬皮肤,就是这直筒裙有点老气,你等等,我找条小裤管牛仔裤试试看。”说着,韩佳丽又去衣橱里狂翻。老半天翻出一条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直筒牛仔裤,嘴里嘟囔着:“新是不新,但胜在随意,全身簇新的话太刻意了,你说呢?”
苏盈接过来赶紧换上,对着衣橱镜子转了一圈,韩佳丽在后头点评:“牛仔裤比直筒裙时尚多了,这一身也挺不错,随意又不失庄重。”
“英雄所见略同!”苏盈笑嘻嘻地举起右手往韩佳丽这边拍过来,韩佳丽默契地回应击掌,一边说:“这套战袍送你了,期待它换来好消息!”
苏盈有点难为情,支吾着说:“万一成了,我就买一套新的作为谢礼,这套先笑纳……”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已近十点,苏盈赶紧脱下衣服换上自己的,韩佳丽说:“还换什么换,直接穿回去么得了。”苏盈说:“这哪行,万一出了差池,明天哭天喊地都不应的。”
韩佳丽一边嗤嗤笑着,一边帮她装好袋子,她接过来喊声“谢啦”,飞一般跑了出去。
第二天天未亮,苏盈就莫名地醒了,她明白这是自己太过紧张所致。她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免得到时因睡眠不足而影响精神面貌,可躺在床上,她越想越睡不着。她太在意这一次面试了,她几乎将此看作自己的生死之战,她无法想象这一次落败后她是否还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但让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口才一向欠佳,普通话也不够标准,这两点足以拉低她的面试分,她只能提前在脑中演练一下可能出现的场景以及面试官的常规提问,她反复组织相应的答语,甚至从床头柜里掏出小圆镜对准自己的嘴巴查看咬字发音。这么反反复复地,时间很快到了八点。她赶紧起床洗漱,一向素面朝天惯了,这次她也照样不施粉黛,事实上,她根本不会打扮自己,就算给她装备齐全的化妆包她也不知从何下手,涂上口红她都不敢出门。
穿上韩佳丽的一身衣服,苏盈觉得自己精神多了,走在路上自带一股铿锵之风。当她提前半小时来到联合会的办公地,照例被工作人员指引着在候考室落座等待。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已有七八个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心想差不多就这些人了吧,按3:1录取的话,应该是6个面试者,显然这个比率还要高。之后的半小时里,眼见着又陆陆续续进来十来个人,苏盈陡然紧张起来,她仔细地数了一下,共18人,看来这次是9个里面取1个,竞争相当激烈,竟然比公务员面试比率还要高。在离“开面”还有2分钟的时候,工作人员进来向各应聘人员分发了次序号,苏盈拿到的是15号,稍稍舒了口气,感觉内心的紧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缓和,可转念一想,苏盈又有些泄气,不会是按笔试成绩排列的序号吧?若真是如此,她就根本不用妄想面试能来个惊天逆转,出局几乎毫无悬念。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应聘者起身出门,苏盈反倒越来越平静。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不再抱有希望,你内心反而波澜不惊。当工作人员喊到她的时候,她出奇地镇定,随着指引进入2号会议室,见一张足够容纳二三十人的长条会议桌,对面坐了一排面试官,她也不敢对视或者细数人数,就在这头正中唯一放置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对面有人开始发话,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位说的,苏盈眼前一片模糊,这是紧张造成的,这种紧张倒不是非胜不可的心理所致,而是在这么多正襟危坐的“大员”面前,压迫感实在太强,她本来就内向,人一多就不敢说话,此时更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团缩在那里,不敢动弹。
那人说,请在三分钟内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
这道面试必答项,苏盈虽然反复演练过几遍,但真上了阵,脑子一下子空如旷野,没了清晰的路线。她磕磕巴巴地说,我叫苏盈,毕业于南州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之前在《南都晚报》实习过……我来自浙北地区一个江南水乡,离南州不远,车程两小时左右……我大学时期与人组建过校园诗社,合出过诗集……也在一些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文章……
她自觉说得语无伦次,也不知如何收尾,只听得对面正中央一位面试官打断了她的话:“你在《南都晚报》实习了多长时间?具体跟跑哪条线?”
苏盈一下有些难以启齿,本来想把这个媒体实习经历提及一下以说明她合适所应聘的这个岗位,经他这么刨根问底,反而露怯了。她也只能实话实说:“实习了半年,跑的是教育培训这条线。”
“实习了这么长时间,为何不考虑留下来?”
苏盈不知如何应答,她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如实倾诉她遭遇的不公和委屈,只能红着脸保持沉默。倒是旁边一位女士打破了这个尴尬,换了话题问她:“我们的刊物是行业性的,金融专业性比较强,你一个中文系的,有信心胜任吗?”
“一般日常生活里也会接触到金融嘛,比如跟我们息息相关的银行啊,保险啊,还有股票,大致有些概念和基本的金融常识,我想只要不是金融学术类杂志,对一个文字编辑应该不需要太高的专业性要求吧?”苏盈也顾不得是否有言辞不逊之嫌,只能尽力为自己辩护。
另一旁的一位女士也开腔了:“你对本岗位期望的薪资是多少?“
苏盈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她很需要钱,但赤裸裸地向人家开价,实在开不了口。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揉巴了两下,讪讪地笑了笑,模模糊糊地说:“够我独立生活就行了……“
“那你一个月开支有多少?“
对方有些咄咄逼人。苏盈索性报出一个干脆的数字:“三千。“虽然她自己明白,生活支出的弹性很大,没有收入的这几个月,她节衣缩食,平均一个月都花不了一千,但她碍于面子,虚报了这个数字。正当她内心叽咕着想怎么面试进入了家长里短的聊天模式时,会议桌最右端的一位面试官按了一下计时器,说:“5分钟到,本次面试结束,你可以离开了。”
苏盈慌忙站起来,忘了说声谢谢或者再见,转身离开,出了门才开始跺脚,怨自己实在小家子气,缺少面试的基本姿态礼仪,跟传说中的“落落大方”相差太远,真是上不了台面!
下了电梯走出办公大厦,苏盈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韩佳丽的,她赶紧接起,第一句就喊上了:“我正要拨你电话呢,哎,面砸了,感觉乱七八糟胡说了一通。——你知道吗,竟然有18个人面试,9个里面取1个,我还有什么希望哦……”
“是不是有十个面试官?”韩佳丽问。
“你怎么知道?我大概目测了一下,差不多吧,没仔细看,反正大理石柱似地一整排。”
“副市长亲自任主考官哦,金融办处级以上领导都去了,阵势够大呀!”
“你怎么知道?喂,快说!快说!”苏盈急了。
“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报社欸,全市信息集散中心,嘿嘿。我专门向跑金融线的老孙打听了,他告诉我的。
“唉,知道这些也没用,反正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那就翻篇吧,别去想它了,赶紧转战下一个吧!“
“哦……“
苏盈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六月的日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黑色沥青路冒着热气,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她木然前行,眼前这白花花的一片,正像她内心无边的忧惧,以及看不清前路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