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的问题，时间的问题
“好了，接下来再要点炭加大火候，把肉拿过来可以放上去烤了，对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唉你加太多了！一会儿要糊了！”
日落的余晖挂在远处的天际边，让这家露天烧烤摊点起了文明的灯光来驱散黑暗，使得我们可以围在火架子边有说有笑地品尝美食，将所有的烦恼暂且抛之脑后。
“怎么都不喜欢吃菜啊？我告诉你们烤韭菜可是人间至尊的小吃！多拿点过来！便宜又好吃，真是不懂，唉！”
“得了吧你，我看就是想借此下酒而已，别忘了这里还有俩未成年小孩呢，我去拿点饮料，一会儿开车要是没人代驾我看你怎么办罢！”
一眼就看穿了沐警官心里的鬼，我乐呵呵地站起身来准备去提一件汽水过来；虽然沐自己也喝过啤酒，但难得的一次开心我可不想身边一会儿就全是晕乎乎的醉汉了。
“你这是怎么买的饮料啊？全是橙汁？我看看，打折是吧，好歹换个口味吧？”
虽然我挺喜欢果汁，不过这种廉价的糖水还是不太敢恭维的，权当解腻得了，拎着这些瓶瓶罐罐抱怨着走了回去，接着开口递给了沐和矢车菊。
“谢了，夏辉老师，其实橙汁也还行啊，虽然没有气泡感有些不够劲儿就是了。”
接过饮料的沐仰起头来一口气就喝了大半下去，豪爽的让我疑问她是真渴了吗？而坐在我身旁的矢车菊就相对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小口抿了几嘴，略带些不满地说道：
“这个饮料和夏辉之前买来的果汁不同喵，太甜了，不自然的甜喵。”
“大概是糖和甜味剂放多了吧，工业文明的产物，便利是倒真便利，要不先冰镇一下？或许口感和味道上会好一些。”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倒是有所预料；小家伙的敏感度要比平常人高很多，味觉方面也是如此，大概也就只有鲜榨的果汁合她的口。
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很多果汁的含糖量一点都不比软饮料要低就是了，这方面我也不太明白矢车菊她所谓的“太甜”到底是什么，或许李博士在这儿的话才能解答吧。
“小孩子嘛，口味挑一点倒是没啥，不过青菜该吃还是得吃的哦？说起来夏辉先生你不喝酒吗？难得我带来了这么好的草口酒，结果只有我和秋先生品吗？”
“不，我滴酒不沾的，最多也就到啤酒的程度，抱歉咯。”
对于沐警官的热情款待，并非我不给面子，只是实在酒量不好，所以只得尴尬地笑着拒绝了；除此以外还有更为深的理由在其中，而在酒杯碰撞后，沐先生则帮我回答道：
“哈啊，小夏他啊，以前因为喝酒耽误了大事，而且经常被一堆醉汉围着闹事，所以后来就直接戒了，要我说也是好事，还身体健康了不少，哈哈。”
“差不多就是那样，还有老秋你啊，少喝点吧，一大把年纪了，也该照顾照顾自己的肝了不是么？”
“嗐，这么开心的时候就别提那些事了，放心好了，俺俩自有分寸！来，干了！”
看着把酒言欢甚好的沐警官和秋先生，我不由得深深叹出一口气来，但同时也思索着自己真正不喝酒的理由，大致上和秋先生刚刚说的是一样的。
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些事情发生在地下，而且是干黑活时候的历史了；当时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庆功宴，但组织的龙头却被蓄意打击报复的打手在宴会上给弄死了，而因为第一次被灌醉，我也差点没有跑出去。
从那以后，我便成为了一个可以被四处雇佣的“处理人”，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去喝酒，自我约束到了现在也亦是如此。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在露天的环境里面吃烧烤呢，很奇特的感觉，有一种自然的美。”
听到沐的感慨，让我感到有些疑惑，按理说她是很有钱的，如果想要体验的这种感觉完全不是问题才对，应该只是单纯的没有想过要试试吧。
而接着听沐继续说下去，我才终于知道她的意思：
“以前爸爸因为工作问题发愁的时候，家里面没什么钱，最大的放松就是吃一顿好的了；有次为了庆祝我考了双百分，全家在城里面吃了顿烧烤……”
一边说着，沐咬下了铁签子上的肉块，一边抬头看着朦胧而没有星星的夜空，咽下去后苦笑了起来：
“当时其实算不上多么好的一餐，光是肉的质量就不是现在可以比的了，我们却依然吃的很香；爸爸还说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带我们去吃正宗的露天烧烤，当然后来的事情……没有机会了就是。”
“嘛……反正现在想找一个允许露天烧烤的地方也不容易就是了……大气污染也严重，好不容易吃上了，就暂时先放下那些沉重的事情好好享受吧，沐？”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沐的肩膀，劝她别想那些事情了；而沐则是唐突地靠了上来，用着无比轻柔的语气回答我道：
“说的是啊，现在只要你有在这里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夏辉老师……曾经没有完成的遗憾，像现在这样来弥补，似乎也很不错……你觉得呢？嗯~”
“咳咳！咳咳咳！”
正当氛围开始渐渐变得有些暧昧的时候，小家伙的咳嗽声一下子就把我和沐拉回了现实来，红着脸立刻分开了些许距离，而不得不让我感到后怕，差点就掉到她的套里面去了。
“夏辉，你的肉要烤糊了的喵，再不快点吃的话就浪费了哦？”
“哦哦，抱歉了沐，这个话题先中止一下吧，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说，我其实现在挺饿的，真的！吃吃吃！我最爱吃了！”
感觉如果继续说下去的话，会摩擦出不得了的火星子来，我就连忙拿起肉串往自己嘴里面塞去，也不敢抬头去看小家伙或是沐的表情，想来恐怕非常的扭曲吧。
“哈哈，年轻真好啊！哦对了！夏辉先生，老板那边还放了我特别定的海鲜，估计没准备好所以放着端不过来，但我现在就有点嘴馋了，陪我去搬点过来怎么样？”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那就走一趟呗……”
大概是看我处境窘迫，沐警官站起来笑着喊我过来，而趁此机会我也跟了上去，很快就走到了通往小院厨房的石子路上，耳边也少了很多嚣闹的杂音。
“你打算怎么做呢？夏辉先生，要我说的话还是抓紧机会，不可错失不是么？”
“哈？你是指什么东西？”
刻意慢下脚步后，沐警官突然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来，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到我没有理解，他便更加直白地解释道：
“我是说你和沐雪的关系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吧？几乎就和倒贴没啥区别了，这样好的女孩子可不多见，你不抓紧机会表白吗？”
“你是真喝醉了是吧？”
听到这些话，我差点没有一口直接喷出来，并且极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可是高中生啊，未成年！你让我对她下手是怎么好意思的？？是，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是这些是原则问题，我不能因为这个就毁掉沐的前程！”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对于沐雪她来说，最好的未来就是和你在一起呢？”
这话说出来有些暴论，并且让我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互相正视着对方，似乎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出口，只是最终被全部憋了回去。
“……沐雪不知道我是她的亲戚，这样对她来说再好不过，而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一直不回应沐的心意的话，她会一直在意下去并且让自己平白难受……所谓单相思就是如此，处理不好的话，只会得来一个痛苦的结局……”
深思熟虑后，沐警官还是继续劝了我起来；他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很难懂的道理，然而足以让我非常为难。也不好意思开口告诉他其实沐已经知道了事实。
是啊，我知道的，在那晚医院的天台上就已经认识到了，沐是真心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就这样一个高中生吗？还是在我曾经是她的老师的情况下？不管出于哪方的因素，我都是不能认可这份感情的。
归根结底，所谓的爱应该是双方的给予，并非单纯的付出，若做不到这一点，总会有一方受到伤害，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如果是我在利用自己曾经身份的原因呢？如果是她没意识到自己被我利用了呢？如果我辜负了她呢？如果因为这份感情让她错失了高考的机会呢？
这些都不是我们任何一人可以承担起的责任，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开口道：
“不是现在……至少如今，我不能做出回应，也必须保持距离……”
“是嘛……是这样啊，你也有自己的苦衷呢，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夏辉先生。”
也许理解了我的难处，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想继续为难我，总而言之沐先生又继续走起了步伐，在双方的沉默下，显得这段时间尤为漫长。
“抱歉，不该提起这个的，今天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吃点东西快乐快乐才是。”
“没关系，说到底这件事情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现状，最快的打算估计在明年的夏天，也就是沐高考结束后，我想自己就必须回答了……”
搬起装着海鲜的冰桶后，对于沐警官的道歉，我表示了没有问题，而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困扰我已久的事情，便不禁开口问道：
“对了，话说回来沐警官你，最早和我说的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才站到我和沐这一方的，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和自家人分家，甚至反目成仇的？”
“想知道吗？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沐警官还是在叹了口气后，毫不吝啬地给我讲述了自己的理由：
“三十多年前，我还不是新海市的人，沐雪他们家也不是，那些亲戚也不是，只是住在穷酸小省市的农村人，后来为了求发展，爸妈想要到这里定居求发展，而遭到了家里面的阻挠，害怕他们走了，就少一份钱来养家……其实直到这里为止，都还算正常的范围……”
“那不正常的地方是？”
“是在之后，我出生的那一年，家里面又多了一张嘴，支出增加，而我的奶奶，那个狠心的死婆娘，也就是那天骂你的老东西，背着我们把早已为了农活辍学在家的姐姐给卖了……很难相信吧？可这就是现实。”
重男轻女，在我脑海中蹦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而这别说在过去，即便是如今很多老一辈的家庭都还信奉这样的观念；因此沐警官说的事情即便很难相信，但也依然不足为奇。
“当时社会的发展还不完善，各项法律制度也难以得到实施，尤其是在偏远的贫穷地区，基本全靠旧的道德来约束，穷人家的女儿被卖非常普遍，甚至还会美其名曰‘送到有钱人家去享福’，非常荒谬吧？”
沐警官继续说着，却在言语中掺杂着愤怒的情绪，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然而我妈以前是知青，她接受过教育，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和打击，跑到我奶奶那边去大闹了一场，最终说动了我爸，终于还是分家过了，来到了新海市，并且在十分困难的初期，被沐雪的爸妈所帮助了，才终于安稳下来。”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理解，难怪沐警官会帮助我和沐，一方面是为了报复那些混账，另一方面也是在还沐的父母曾经给予的恩情。
“再之后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夏辉先生；我并非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小说的主角，所以自己的故事非常的朴素单纯，即便如此也对我非常重要。”
说完这一切后，他突然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随之感谢起来：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凭借我自己去找寻证据，恐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办这场烧烤的原因，是给你们微不足道的谢礼，还望不要嫌弃。”
“可是老秋他没帮什么忙吧？”
“怎么能这样说呢！要知道之所以那些吸血虫没敢去画室骚扰你们，就是因为秋先生的名气很大，害怕引起社会过多关注，只好去沐雪家那边闹事了，在这一点上给了沐雪一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也算莫大的功劳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内心感到一股莫名的畅快，接着便继续随便谈着其它微不足道的事情，和沐警官一起回到了烧烤摊前。
“东西来了，敞开胃口吃吧！老秋跑哪里去了？你们有谁看见吗？”
在我放下冰桶后，矢车菊和沐她们就迫不及待地围了过来，却不见秋先生的身影，对此感到迷惑的我就问起了他的行踪。
“秋老师跑去那边的树下休息了，说是吹吹风醒醒酒喵，要矢车菊去喊他吗？”
“倒是不用了，你们先吃吧，我去陪陪他老人家就行了。”
顺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的斜坡上，我看到了秋先生独自一人坐着似乎在看着什么，就拿起了两罐饮料走了过去。
“哦，小夏啊，怎么过来找我了？是有啥事吗？”
注意到我的到来，秋先生笑了起来，额头的皱纹也一下子消散不少，而我则是一边打开饮料罐，一边坐到了他的旁边说道：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这段时间画室的工作基本全是老秋你在做吧？虽然学生不多，但是我这个助教当的可真是失败，让你劳累了，哈哈哈……”
“那有什么关系啊，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夏你帮助沐同学她解决遗产纠纷的事情才更重要，再说了我不也没给你发全额工资么？所以洒洒水啦。”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继而随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那也确实……话说你这是在看什么？近郊风景吗？准备回去当作业？”
“在看自然，孩子，‘自然’本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个问题，秋先生却突然严肃了起来；他回过头去继续遥望着远方的小山包，附近是零散几家亮着灯火的家户，与往日在城市中的景色截然不同。
“我也不是新海本地人，虽然搬过来几十年有余了，即便如此也会时不时想起自己的故乡，想起当年的‘红宝石’小姐……真是怀念啊……”
“谁？”
“没什么，一位故人，就是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个地下酒吧的头牌小姐……看到这样的风景不禁让我想到了她，可惜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如同我刚来到新海时的那副模样也无影无踪了。”
摘下老花镜后，秋先生叹息了起来，而对于他的话，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劝说，只是沉默着喝了两口饮料，陪着他一起看着远方。
“知道吗，小夏啊，那边是几年前新起的楼房，在我刚来的时候还是一片野地桃园呢，右边原本是荒坡，十多年前就平了，再接着就是快来的地方，如今也变成楼房了，真是时过境迁啊，不是么？”
良久后，秋先生突然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和腰，继续说道：
“时间流逝的速度要比你想象的更快，抓紧机会向沐同学坦白自己的想法吧，别等到无法挽回的地方才后悔，到时候只能在水粉画里面描绘曾经的风景……”
“不是，你怎么也提沐的事情啊？？”
秋先生五分玩笑五分正经的态度，让我感到有些无语，而见我这样，他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拿起饮料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太放在心上，慢慢走了回去。
然而，这一次我陷入了思索中，并非是因为沐，而是继续看着远处的近郊景色，不知为何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故乡，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家看一看呢……？”
自言自语着的我，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答案，只是在沐和小家伙一起过来喊我的时候，才终于回过了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