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月悬夜
庭爻挑了件绛红掐花云锦斗篷,唤来菖蒲梳发。
“殿下,今儿是过节,可要好好打扮一番了。”
庭爻闭上眼默认了,还没从刚刚的噩梦中完全抽离出来。
菖蒲给庭爻梳了个凌云髻,挑了串白珍珠后压,看了又看似乎还是不满意,又加了一根铃兰发簪和金镶玉穗钗子。
唇不点而红,眉间额外画了个花钿,更衬着镜中人容貌昳丽,锋利的眉毛被刻意淡化了边缘,显得温柔恬静了许多。
庭爻很喜欢画这样的妆面,因为以貌取人的人在她身上往往会栽个大跟头。
街上灯火通明,各色各式的花灯早早地摆在一旁供人挑选。
鱼灯高高地在人群中穿梭,圆鼓鼓的鱼头和灵活的尾巴是鱼灯的精髓。纸面用岩彩画了片片鱼鳞,除却竹条的阴影,被内里的火光照得透亮亮的。
在灯线交织下巡游,在光海中度过蝉响。
“猜灯谜喽,猜灯谜喽。连猜中十个,就可以拿到面前这颗传说中鲛人族的夜明珠,童叟无欺啊,都来看一看喽。”
庭爻的视线越过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向那精致香盒内的珠子。
“你看那珠子通体莹白,圆润得像不像鱼的眼珠子。”
庭爻一边看着乐子还不忘和米迦勒聊天。
米迦勒:“……”
米迦勒:“收起你那看戏的表情吧,这珠子你是势在必得的,一会你就成被看乐子的了。”
庭爻:“??????”
庭爻怎知还会和她扯上关系,夜明珠虽珍贵,但是她身为皇室,必学的知识本就比普通人更为严苛和广泛,好不容易过个节还要和她的百姓抢彩头?
不过米迦勒一般对她也没有要求,今天想必也是和接下来的走马灯有关吧。
庭爻戴着帏帽挤进了人群,锦国本就民风开放,对他人的穿着一般也不在意。
那老板面前还站着一个已经连猜对了三个的男子,正要接着往下猜。
“哎,公子,这第四个您可要听仔细了。”
“种花要除草,一人来一刀。打一字。”
周围人顿时嘈杂了起来。
“这要是别人先说出了谜底,可就断在这儿了奥,大家伙也真是的,太热情了。”
老板虽说着提醒的话,却没半分要劝阻的意思。笑话,此情此景他可求之不得!夜明珠只是一个噱头,怎么可能真的让人赢去!
那男子久久未出声,末了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书读得不多,这灯谜还是看别人猜更有意思。”
庭爻听着声音熟悉,待男子转过身来,二人均是一愣。
“鹿公子?”
“殿…惦记着你欠我的一顿饭呢,庭姑娘,”鹿衔局促地笑了笑,“又见面了。”
庭爻瞪了他一眼,心中记着米迦勒派给自己的任务,没空去戳破他的谎言。
向前一步在老板面前站定,那老板一看这衣服用料就知是个富贵人家,面上笑容不变,心却提了起来,表情也认真了。
“姑娘,是接着上一个猜还是重新开个头?”
那老板冻得来回原地踱步,声音都有些发颤。
庭爻略加思忖:“按上一个作开头吧,上一个的谜底是化。”
“哎~恭喜答对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啧,刚刚怎么没想到呢。”鹿衔嘀嘀咕咕地在一旁自言自语。
庭爻竖着耳朵听,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好嘞,这第二个,姑娘你且听好,丰收,打一字。”
庭爻:“移”
老板语毕刚要直起腰板,“……”
“好!”老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刚刚只是开胃小菜,老四我这么多年积攒的灯谜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凤头虎尾,打一字。”
“几。”
“禁止放牛,打一字。”
“牵。”
“熙熙攘攘,打一字!”
“侈。”
“……”
“第二次握手,打一字。”
“观。”
庭爻眼看着老板的脸逐渐涨成猪肝色。
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庭爻在心中默默反思。应该犹豫一下的,这样太不给老板面子了。
老板只见庭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顿感不妙。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打一字!”
庭爻谨记方才的灵光一闪,不忍让老板难堪,撑着下巴犹豫了一会。
她偷偷瞥了老板一眼,一看面色果然缓和了不少,腰杆也挺直了。
于是,在老板转身的间隙中,薄唇轻启,吐出一词:
“雪。”
老四踉跄了一下,扶着身侧的灯笼架子,灯笼上还张贴着昨晚熬夜写的谜面……
面前灯火如昼,他只觉人生暗沉如夜。
幸好,幸好。他之前得过一人的谜面,说是世间除他无人能解,至今仍是。
想到这,他一扫先前的疲惫,“姑娘,你要是答对了下面这个谜底,我也不算你非要答对十个了,夜明珠直接给您呈上!”
庭爻看着老板像打了鸡血一样的言行,有些捉摸不透,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了。
“阿板凳。”
“什么板凳???”
庭爻快速过了一遍脑中的知识储备,绝望地发现是一片空白。
米迦勒及时地截断了她纷飞的思绪:“别想了,abandon是英文,是我们那边其他国家使用的一种语言,你没学过。谜底是放弃,快去说吧,小殿下,再晚老板就要赖账了。”
老板神色倨傲地望着庭爻,今晚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庭爻先确认了一遍:“这个我答对了,夜明珠归我,是这样吧?”
“那当然,我们是诚信经营,还能诓你不成?”
“这样当然最好不过了,谜底是——”
“放弃。”
老板神色惊慌,不过很快地稳住了。
拉着庭爻到摊贩后面的小巷中,难掩激动的心情,“这么多年,可算让我等到了。”
“这个灯谜是之前一位过路的青年人送我的,说是师父传下来的,如果有一天遇到能解开的贵人,只要看了这封信,定会出手相救。”
“哦,对了,他留的这一封信,我之前偷偷拆开过,不过这字写得像蚯蚓一样,一个字也识不得。”
庭爻接过信封,封面早已粗糙发黄,被各种污渍浸染。
“知道了,这封信我会带回去看的,你……那夜明珠也别忘了……”
老四心中叫苦不迭,有时人的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庭爻揣着信封和夜明珠,也不好过多地在这边逗留。
远处冀州带来的盒子灯引得人们惊叹连连,庭爻循声望去,只见盒子灯被悬挂在竹竿高处,一层燃放完会自动掉落,另一层衔接着坠落,层层燃放,每一层都是未知的。
眼下这一层是荷花池,像是河灯被悬挂在了空中。
荷花池突兀地坠落,底下的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架子,紧接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鹿从天而降,一只蹄子不知是不是制作过程中没做好,皱巴巴地缩在一起。
下面的小厮瞥见连忙一把把腿拽直了,抬头和正好和庭爻对视了,前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等着去接落下的小鹿。
最后一层是一片金色的麦穗,祈盼来年风调雨顺,无蝗灾人祸。
周围欢呼声不断,夹杂在各种嘈杂的声音中,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庭姑娘的名字也是这样得来的吗?”
鹿衔在庭爻身侧站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庭爻。
庭爻受够了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你……”
庭爻回身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搞什么啊,这才第二次见面,眼巴巴望着谁呢?好像我是负心汉一样。”
鹿衔闻言“扑哧”地笑出了声,“负心汉?那自然不是的。”
本来还想去查查这人,现在人就在面前,倒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往前找到一个角落。
庭爻早就想问了:“还不知道你的名讳。”
鹿衔笑盈盈开口道:“姓鹿名衔。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的鹿,结草衔环的衔。”
庭爻想了一下蕲都城内说得上名字的人物,没有这个姓氏的。
“你不是蕲都的。”
“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
庭爻微微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鹿衔,难道是敌国派来的?
手已经握上了藏于腰间的软剑,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立刻划破他那脆弱的喉管。
挺好看一人,要是就这么死了挺可惜的。庭爻在心中惋惜道。
鹿衔还不知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这个恕我现在无可奉告,殿下以后会知道的。我不会对你不利,对锦国不利。”
“你嘴上说的倒是好听,看来你确实不太了解我,我最讨厌满嘴谎话的人。”
庭爻的手从腰间挪开,琢磨着他刚刚的话,不会对锦国不利,那就肯定不是锦国人了,至于有没有包藏祸心……先派人盯着吧。
“看你身上的大氅是衣来仙的,想必也不是个缺钱的主儿,你在锦国靠什么谋生?”
要是违反锦国规定的,正好寻个由头把他捕了,不安定的因素还是早日铲除比较好。
“殿下听说过海浮石拍卖场吗?”
“当然听过,背靠客离海,有四季港口,靠海吃海,海里的稀奇玩意儿在那边能拍上天价。”
庭爻早就想去那边看看了,奈何蕲都城内一堆事走不开,现在又凭空多了个解走马灯的任务。
“如果殿下哪天想去的话,记得带上这个。”
鹿衔从袖口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枚玉佩,只有核桃大小,中间镂空雕刻着一条鱼。
“海浮石拍卖场不认任何官衔,只认这个,没有此物哪怕是王公贵族也只能坐大厅。”
庭爻不着急去接,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