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古无解难题:我是谁。
短夜与月色相交缠,在悬幽深邃夜空点亮繁星。
李长亭向火堆中添了些干柴,兀自躺下望着月色,十余年间种种浮现脑海,师父,风家,月阁,还有山神庙的少年……所遇之人历历在目,有些人同在一片天地,却相隔天涯,有些人却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半疯说人间八苦,不知离愁算哪一苦?
淡淡哀愁笼在少年心头,未曾经人世,却尝世间情仇,李长亭自嘲:“许是多年后想来,今日所思,或许可做一段佳话奇谭了,亦或如兰花辞会那日小苏学士所言,佳篇传千古。”
深思久了,人便毫无睡意,江畔过夜更是被江水吸着,浑身粘腻,好生不痛快,索性起身沿着江畔走了许久,挥起断剑,研习《江城子集》中剑诀。
剑气如破风,所过之处,细浪千层,江水湍湍。
一剑,一人,一心。人剑合一,可以剑诀知天地。
忽闻身后传来拍掌叫好声,李长亭以为半疯,收剑转身,却见来者五人,高矮胖瘦各不一致,正是“天山六友”。久别重逢,喜不自胜,李长亭急奔上前,与五人招呼。
武秀才杜仲笑道:“去年见你,似也在此时,彼时你还身无修为,却不知短短一年,竟有如此造化,眼下与我可以打个平手了。”
李长亭一怔,自己开悟后与人交手过招不过三次,各个皆是高手,便只觉自己修为低微,听闻武秀才一言,方才知晓广阶小成竟时如此境界。
“几位兄长怎会在此处?”
遁地虎张天雷道:“自是为我小弟报仇一事。”
李长亭霍然想起那日山神庙一事,道:“那楚先河我也曾见着,却是一个好色生事之人,那日山神庙中遇见他正调戏……为难一个少年,不知那少年几位兄台可认得?”
五人面面相觑,继而大笑,武秀才杜仲道:“你只说一个少年,也不知其形状,叫我等如何分辨?”
李长亭一拍脑门,自嘲干笑,道:“身材稍短,声音柔善,却有几分像女子。”
遁地虎张天雷道:“楚先河修为高强,能与他敌对之人不躲,却不知有这号人物,许是玄门哪家的弟子。”
李长亭略感失落,那少年匆匆一见,又留书离去,赠予自己《江城子集》,若无他赠书,自己纵使开悟,也只会修炼心法,不懂剑诀术法。
武秀才杜仲道:“切莫说什么少年,今日我等带了好酒,可要一同痛饮一回?”
李长亭笑道:“正有此意。”
几人方才坐下,取了酒水来吃。忽地人影一闪,半疯已到身旁,道:“有酒吃,可有我的份?”
李长亭与几人相互引荐,便围坐吃酒划拳。不知不觉间,酒酣上头,青麒麟王经纶指着李长亭与半疯二人,道:“方才乍一见,只觉你二人形貌颇有几分相似,差点将你二人认作父子。”
此话一出,余下四人齐齐打量二人。
“像,确实像,尤其小兄弟脸上伤处与前辈的伤疤,简直如出一辙。”
李长亭望向半疯,试图从他面皮上寻到自己的样子,却始终觉得众人言过其实,继而又复饮酒。直至夜半,意兴阑珊,相互枕藉睡去。
天色将明,几分薄雾。李长亭醒转,半疯却依旧熟睡,天山六友却早已离去,又如上次一般,留下一葫芦酒。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恍惚中自己又跌落那个不可名状之地,再度窥见血月当空,灾劫降世,这个梦莫名其妙,反复出现,却不知所为何事,倒是每逢遇见血月噩梦,白白给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半疯醒来,见李长亭独自发呆,便关切询问缘由。
李长亭淡淡回道:“不过做了一个噩梦。”
半疯嬉笑道:“都多大了,还怕噩梦?”
李长亭不语,回想梦中师父面容如碎裂的镜面,李长亭心中焦灼,只怕是个预兆,便与半疯乞求道:“前辈,可否请你帮个忙?”
半疯道:“但说无妨。”
“前辈修为如此高深,可否帮我寻到师父?”李长亭满眼期待。
“原来是想师父了。”半疯摇头,正襟危坐,道,“小道士,恕我无法相助。修行之人虽敏锐远超常人,却终究是个凡人。若想一望千里,怕是只有观微通幽的仙人方才可以。”
虽早已料到如此结果,却也难免心中郁闷。
半疯宽慰道:“你且莫过于忧心。你师父可不是什么素人,自不会有事。更且十年前一战,他早与玄门百家说活不容,若当真发生意外,玄门百家必会奔走相告,自不会无声无息。无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李长亭稍觉安慰,道了一声“多谢”。
半疯又说道:“你师父不辞而别,自有他的道理。只要你心怀期许,终有一日会再相见。”
李长亭闻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而后将昨夜一梦说出,以求半疯可以解惑一二。
半疯闻言,愣怔许久,似想起什么,反复说着:“醒来?诸相非真,我即我,亦非我。原是如此,早已注定,难道真无法改写?”
忽然,一把揪住自己头发,痛苦蜷在地面。
双眼空洞,目光涣散,仿佛所有的思绪定在某一个瞬间,念叨着:“我不信,不是这样。我即我,亦非我……是我,都是我!”
说着,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登时震得口吐鲜血。
李长亭见他神情迷乱,口中胡言乱语着“你你我我”之类的,只道是他失心疯发作,生怕他伤了自己,便急上前拉住他,高声唤道:“前辈!快醒醒,快醒醒……”
半疯回眸望向李长亭,目光之中竟是凶残杀意。李长亭心下大骇,欲闪避却也来不及。半疯单手化作鹰爪死死捉住李长亭肩膀,李长亭只觉骨头被搅碎了一般,半个身子剧痛难忍。
不待李长亭做出反应,半疯另一只手化作掌劈向李长亭天灵盖,高声呼道:“都是因为,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李长亭迅速催动真气相抵:“前辈!我是李长亭,你快醒醒看看我。”
生死关头,李长亭无处可逃,唯有大声呼唤。
半疯闻声呆立,一时间又恍惚起来,口中念道:“李长亭……好熟悉的名字。你是李长亭,我是谁呀?”
李长亭借机脱身,闪身避立到一旁,却不敢再轻取妄动,方才半疯那一章虽未劈中他,但那凌厉的掌风却已经将他气息搅乱,真气于奇经八脉之中肆意游走,仿佛身体随时要涨破。
忽然,半疯竟然大笑起来。李长亭浑身一颤,便向后退去。
半疯纵身跃上树梢,踏着林梢远去,口中唤着“去找银月,去找银月,一定还有法子”。
“前辈,银月在……”一语未罢,嗓门一紧,鲜血喷出。李长亭心中哀叹:“李半疯,你可真是得了一个人就使劲祸害,再有两次我怕是小命交待在你手了。”
无奈摇头,却始终不能说服自己坐视不管。胡乱调息片刻,提步循着半疯方向追去:“李半疯,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