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霁霄子
霁云麓眨了眨眼，伸手在宋云骁脸上掐了一把，见对方没动静，又用了点力气。
听到人龇牙咧嘴地喊了声疼，她才彻底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
她不是第一次入修行之途，自得一份悠然与老成。入定不过须臾，熟练地运转周天，塑五脏筋脉，凝丹田气海，水到渠成，不须预虑。
许多初开紫府的修士不免为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元神和识海惊叹，但于霁云麓而言，那已经瞧过一辈子的玄奇变幻，压根儿迷不了她的眼。
她未多做停留，自然也没发现，自己的识海，压根儿不是正常炼气修士的广度。
匆匆入定匆匆醒，霁云麓是万万没想到，这么闭眼睁眼的功夫，自己的家都被轰平了。
什么山水楼阁亭台轩榭，悉数化为泡影，连渣都没剩下。原地只留一个万丈黑洞，冷冷冒着剑光。
“小师叔你没事吧！”
云芝二人仓促落地，一把将人从宋云骁怀里抢了过来，临了还不忘瞪他一眼。
你那寻死觅活的爱好自己玩着就行，带上小师叔干什么！
她也恼自己，怎么打闹没分个时候场合，小师叔正进阶呢，这是能分神打闹的时候吗？
柳如熙确认霁云麓没什么大碍，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回肚里，转身一脚踹在宋云骁腰上，让人摔了个大马趴。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小师叔进阶的关键，你怎么敢收回阵法的！”
宋云骁不说话也不还手，任你打任你骂。他甚至还特意选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他懒洋洋道：“打完没？打完了我可就起来了啊。”
柳如熙被他彻底激怒了，拽起他的衣领，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我警告你，你不要太……”
“警告我什么？”宋云骁声音陡然大起来，把柳如熙的话顶了回去。
他歪头吐出一口血水，冷冷看着柳如熙，笑道：“是警告我护阵时不该打闹寻开心？还是警告我不省己身，将过错推给他人？”
“发脾气之前先想清楚，你气的到底是谁。”
“是犯了错的自己，还是没有完成自己期待的别人？”
“仙门内到底是太过安逸，护阵时都敢分心。修士与天争命，这般松散的心态，是嫌活得久么？”
一番话堵得柳如熙呼吸一滞，哑口无言。
嘴唇翕张，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打人的拳头热的发烫，险些给她自己烧成灰烬。
她恼的……当然是自己啊。
宋云骁从柳如熙手里扯回自己的衣领，借力直起身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斜了云芝一眼，淡淡地说：“真正在意，那就莫将重视的东西和人交到别人手里。”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春意从宽袖掩盖下的嘴角泄出几分。
他与这两丫头有什么交情？这两人说不定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也值得他费这口舌？
果真爱屋及乌一词，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仙门上下近千门人，能感觉到他存在的，不过五指之数。撇开几位尊上长老，就只剩下这么个弱弱小小的师叔。
就这么个豆芽菜大的师叔，日日还会问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问他上吊的绳子可还合他的脖子，问他用来自杀的刀可还锋利。
这种从未体味过的在意的感觉……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出事，又怎么舍得让人出事？
习惯孤独，习惯被忽视，和喜欢孤独，喜欢被忽视，是两码事。
若不是察觉到小师叔即将破关，他怎么可能会撤去法阵？
若不是觉得云芝二人态度过于散漫，日后恐有忽视，他怎么可能做这番打算，给二人提个醒？
他入门二十余载，做了二十多年的旁观者，如今是第一次摆起了师兄的架子，常年颓丧的脸上多了些许生气。
柳如熙那般脑袋跟拳头一样大的便罢了，云芝能有这疏忽，实属不该。
霁云麓夹在中间，通过只言片语了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直呼倒霉。
一睁眼不但家没了，师侄们还为了她吵起来。
她从云芝怀里翻出来，迈着两条短腿跑到二人中间，扬着笑脸打哈哈：“哈，没事没事，我这不是没事吗？”
宋云骁觑着霁云麓。
他搁人身上罩了六件法衣，这一年画的防御符咒用去了半数。他一半家当都丢她身上，她要有事那才是奇怪了。
再加上有掌门暗中出手，兰亭之下的剑阵和剑意都未发动，只是受灵气牵引而出的剑气在肆虐而已。
不然哪儿轮得到她赔笑来当和事佬？
“小师叔。”宋云骁蹲下身子，与霁云麓平视，眉眼弯弯：“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虽然直觉这人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说不出来什么好话，但好奇心还是驱使着霁云麓问出了声。
“像什么？”
“像只狗。”可可爱爱，马上就要咬人的狗，有趣极了。
该死！
霁云麓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宋云骁膝盖上，她就知道，如熙那一拳头还是打轻了！
“话说小师叔你的家被轰平了。”
霁云麓继续踹：那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所以说兰亭的阵法也都失效了。”
霁云麓踹个不停：失效了怎么了？
“失效了就意味着前年你要我封印了那个盘子，它也跑出来了哦。”宋云骁笑得格外欠扁，手指指了指半空。
霁云麓仰头一看，果真见着天边一道烦人影。
一如久旱逢甘露，没了阵法的阻碍，罗盘跟见了肉的饿狼似得，眼睛都绿了，直直冲着霁云麓而来。
柳如熙当即丢出自己的酒葫芦，而洛川……洛川现在还是块木头。
罗盘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同样的跟头，它可不会栽第二次。
八枚卦钱挡下柳如熙的酒葫芦，本体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了上来，狠狠地粘在霁云麓胸前，任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扣都扣不掉。
霁云麓十分抗拒，“你走开！”
罗盘发出阵阵嗡鸣，中心大亮，露出“舞雩”二字，两年多的沉寂，它终于是妥协了。
但霁云麓不！
“你就算是叫我爹我也不会要你的！”
罗盘心领神会，盘中央的“舞雩”二字瞬间变成了“你爹”。
“……”
“滚啊！”
一个臭盘子还想占她便宜！
……
霁云麓入道这件事，不消半天便传遍了整个仙门。
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原本是“小师叔入道引发灵气乱流，触发剑阵把兰亭炸飞了”，后被传成“小师叔入道引发灵气乱流，磅礴灵气把兰亭炸飞了”。最后齐齐变成了“小师叔当真神勇，刚入道就一剑轰平了自己的家！”
再这样传下去，霁云麓觉得自己离羽化而登仙都不远了。
不过先来的不是她羽化而登仙的传闻，而是传说中她即将羽化而登仙的师父——霁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