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宋虞好吃好喝好药供养着，身子恢复得还不错，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胖了一圈，宋虞躺不下去了，整日闷在房子里怕是要长蘑菇。
腿虽然没事，但是伤筋动骨的，走动都困难，待太医允许后，宋虞便挪到了轮椅上，时不时让绿柳推她出去透透气。
双膝盖了暖和的小毯子，绿柳推着宋虞绕着小路散步，走了没几步，抬眼便看见了位穿着大赵服饰，面目却与赵国人面相不太相同的卷毛男子。
宋虞没想到，她在太后宫里养病，还能碰见除了赵奉易之外的男人。定睛一瞧，正是那位深得太后喜欢的依哈图坎的年轻使臣，穆什奇，看样子像是刚被太后召来。
宋虞就看了一眼，立马对绿柳道：“有客人，咱们换条道，回去吧。”
绿柳刚应下，便听那穆什奇远远喊了一声：“宋虞！宋女官！”
宋虞一愣，确认是在叫自己，轮椅慢慢地转了过来，客气道：“使臣大人安好。”
“安好安好。”穆什奇几步跨过来，就站在了宋虞面前，二人明明没见过几回面，穆什奇却格外热情，“女官病情怎么样了？身子好多了？”
宋虞礼貌道：“多谢大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穆什奇嘿嘿一笑：“那就好那就好，我瞧女官现在的气色，好像也恢复得不错。”
胖了一圈，确实不错。
宋虞微窘，略有些不好意思，又听穆什奇询问道：“既然女官身子已经好多了，那，我有一位朋友，他想见见女官，女官……方便吗？”
宋虞却愕然，什么朋友，是她认识的，却也认识穆什奇的呢？但是宋虞第一反应，还是犹豫道：“若是大人的友人，自然是可以一见，只是现在我身在太后宫里，恐怕……”
“正是因为在太后宫里，才好说话呢。”穆什奇爽朗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不然，外男不能轻易入宫，怕还对女官名声有损呢。”
宋虞愣了半天，才道：“太后娘娘她……同意了？”
“嗨，我正要去跟娘娘说呢，你放心吧，娘娘很好说话的。”穆什奇咧嘴笑，激动地伸出手想拍拍宋虞的肩膀，又想起来这是在哪，克制地把手收了回去，冲宋虞点头道，“我去见太后娘娘了，女官，回见！”
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宋虞心道，急忙叫住：“哎！”
“大人还未透露，这位友人名姓。”
他也不说是谁，宋虞怎么做准备。
穆什奇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对宋虞道：“女官再熟识不过了，正是女官的师兄，鹤归远，他在我面前，是唤你师妹来着。”
“归远的师妹就是我的师妹，女官若有什么事，来找我也行。”
宋虞恍若雷劈了般，看着穆什奇冲她摆摆手，扭头越走越远，她人却直接傻在了那里。
鹤、归、远。
她的大师兄，不仅回了京城，还不知什么时候认识了依哈图坎的使者，还顺着穆什奇这条太后的线入宫，还要见她！
宋虞一时间心脏砰砰直跳，这种感觉，好像小时候不写作业被太傅逮到，一种无所遁形无处可逃的紧张感。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小时候的宋虞，是不可能不写作业的。
总之就是说，见这位严肃老道的大师兄，比见任何一位师长，都要让宋虞紧张。
他会说些什么呢？宋虞忍不住心想。
师兄若是见到她如今这个样子，一定……一定失望透了吧。
穆什奇临走的时候来找了趟宋虞，宋虞正在庆禄宫前的池塘边的小亭子里歇息。这个节气池塘里的水早结成了冰，冰冻三尺，冰面上只剩些残荷败叶。宋虞正盯着那枯败的荷叶出神。
穆什奇也不避讳，过来找个石墩子自然坐下了，正好与坐轮椅的宋虞平视。
不知是穆什奇有本事，还是宁太后太纵容他，宋虞眼里这般荒唐的事，宁太后竟然真答应他了。
“归远兄刚回京不久，一来就被国子监那群学士截去了，连我都还没来得及见他几面呢。但是归远兄老早就托人给我传了话，还是惦记着宋师妹的。”穆什奇咧嘴一笑，已经改口叫师妹了。
他在草原常年风吹日晒，皮肤要比寻常人黑一些，故而衬得牙特别白，眼窝深，五官立体，浓眉大眼看起来极精神，他又喜欢咧嘴大笑，爽爽朗朗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别说宁太后了，年纪大一些的长辈，哪个不喜欢这样俊俏开朗的小伙呀。
宋虞忍不住笑：“大人怎么能随鹤师兄唤我师妹呢，论年龄，恐怕大人要比我小的多罢。”
鹤归远都快到不惑之年了，哪里认来这么年轻的弟弟？
穆什奇挠挠头，腼腆一笑：“那……叫姐姐？”
宋虞笑：“还是我占便宜了，白得了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呢。”
穆什奇“害”了声：“是我占便宜了，要是鹤兄知道我乱与他师妹攀亲，怕是才饶不了我！”
二人说说笑笑，穆什奇是个不拘小节热情开朗的，与宋虞很快熟稔起来。宋虞可算知道宁太后为啥常常召见穆什奇了，他这个人是真的乐天派，话唠得很，随便找个话题都能滔滔不绝，还很幽默风趣，让人很难不喜欢。
鹤归远是二人共同的话题，穆什奇说起鹤归远的事迹来赞不绝口，什么出口成章文曲下凡，宋虞不知道鹤归远听到这些赞美之词什么感受，反正她这个师妹已经替大师兄臊的慌了。
北疆地区有一部分人信奉婆娑教，鹤归远千里迢迢赶去那里，就是为了找几本婆娑古经的完整版，和穆什奇就是在那边结识的。
宋虞大为惊奇：“师兄不仅学习四书五经史籍典藏，现在连宗教用书都不放过了？”
穆什奇骄傲地好像在说他自己：“那算什么，鹤兄不仅精通汉语，还会说蒙语和厥语，连梵文都能看得懂呢！”
宋虞调侃：“完了，我大师兄莫不是想要出家吧？”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温暖，四下寂静，二人说笑声，哪怕赵奉易的轿辇还未行至门前，就已经清楚地传进他耳朵里了。
他蓦然叫停了龙辇。
“陛下。”元公公自然也看见了不远处的亭中二人，心里已经在编好听的话，准备一会儿来安慰生气的陛下了。
他偷偷抬眼去瞧一直没出声的天子，赵奉易正直直地看向亭子的方向。
她的身形，在落尽了叶儿的干枯柳枝条的遮掩后形形绰绰，依然能看得出，好似比之前圆润了些许，她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说的那么开心，她一定是笑着的吧。
“元意啊……”元公公听见陛下唤自己的名字，立刻支愣起了耳朵，“哎”了声，却听陛下接着道，“她从来没与朕，这般真切欢愉地说笑过，是吧？”
仔细想想，自宋虞入宫，二人的每次接近，不是他赵奉易以势压人，霸王硬上弓强逼着她亲近，就是宋虞有所图谋，蓄意接近。
二人之间好似总是隔了一层，宋虞什么时候，心甘情愿，真心实意主动找过他？
没有。
元公公飕飕冒了冷汗，支支吾吾，这种事，哪是他敢多言的。
赵奉易眯着的眼睛突然凶狠起来，他冷冷看着宋虞身旁的男人，那个夺取了他母后欢心，又来招惹宋虞的贱男人！
真可恨啊！
殊不知已成为帝王眼中钉的穆什奇还在与宋虞聊得开心，正说到鹤归远德高望重，帮着不识字的穷苦人家上公堂打官司的事，一抬头，皇帝的龙辇却已经行至跟前。
宋虞也看见了，二人立马前去见礼。
“陛下万福金安！”
穆什奇跪下了，赵奉易出声制止宋虞：“宋女官伤势未好全之前，所有的礼都免了。”
宋虞坐轮椅上，不卑不亢谢道：“谢陛下恩典。”
穆什奇艳羡地看了眼宋虞，心道虞姐姐还有这待遇，果然如传闻里一般颇得盛宠。等了半天，却始终没听见陛下叫自己起身的声音。没得办法，只能一直跪着。
赵奉易余光瞥见他垂头耷耳的样子，心情好了些，原本阴沉的眸子在看向宋虞时，蓦然温和了下来：“女官身体怎么样了？在庆禄宫可还住的惯？”
“谢陛下关心，臣女一直都好，太后娘娘也对臣女关照有加。”宋虞一板一眼老实答道，“臣女感激不尽。”
此处来往人多，又有外人在场，赵奉易自知是不能与宋虞说贴己话的，只好客气道：“无事便好，朕要去瞧母后，你们……”
他顿了顿，把刚要出口的“你们继续”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及时改口道：“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女官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虞瞧了眼万里无云晴朗的天空，又感受了一下连一丝微风也没有的空气，礼貌回道：“谢陛下关心。”
赵奉易“嗯”了声，不再多言，龙辇又行了起来，直直走向太后庆禄宫里。
穆什奇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宋虞与赵奉易说了多久的话，他就跪了多久，此时膝盖都快麻了，起身的时候还疼得“嘶”了声。
穆什奇不敢有怨言，只当赵奉易贵人多忘事，也没与宋虞多聊，只道：“待鹤兄进宫的时候，我再找人给姐姐你递信儿。”
宋虞点点头，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双双告辞，各自回去了。
绿柳推着宋虞往回走，宋虞问道：“绿柳，你有没有觉得，陛下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绿柳想了想，道：“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给人的感觉，好像……”她顿了顿，努力在想怎么形容，“大概就是，好像温和、轻松了许多？”
“是。”宋虞唇角漾开笑意，“你也觉出来了，他身上那种沉沉的气，好似没那么重了。”
他看她的眼神，也没有那种，叫宋虞一眼就能瞧出来的执意了。
这样很好。宋虞心想。
他总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