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宋虞从诏狱回来，还没来得及为妹妹的事伤神，便被云妃火急火燎地召去了宝云殿。
宋虞略一思索便能想明白缘由。自己前些日子还与云蕴蓉姐妹相称，如今却成了陈贵妃宫中常客，不久前刚替令微公主邀了宠，想来云妃心里怕是不怎么舒坦。
思及至此，宋虞叹了口气。两位贵人争宠，可别拿她做筏子。
但总是事与愿违，宋虞到了宝云殿，还未客套几句，云妃倒先屏退了所有侍候的宫人，直接了当地问她：“你不会向着那陈贵妃吧？”
云蕴蓉蹙起眉：“你不会不知道陈家是怎么为难陛下的吧？”
“那陈将军，原本驻守豫州，后来京城晋王那派谋逆，出了乱子，陈将军自豫州调兵过来，与宁家残部汇合，共同保陛下登基。陛下登基后，对功臣大加抚慰，陈将军野心却日渐庞大。宫中有个陈贵妃，豫州的兵力仍在他手里，可他的手已经伸到京城来了。他在豫州嚣张惯了，如今进了京还是这德行，弹劾他的奏折堆起来都有半人高了……”
说到这儿，云蕴蓉侧脸瞧了眼宋虞，似笑非笑，“陛下着手对付陈家是早晚的事，妹妹若是想凭着陈贵妃保住荣华富贵，怕是要再考虑考虑了。”
后宫不得干政，但云蕴蓉手里的消息却是不少。要么是陛下看重，要么，就是云蕴蓉与云家，仍然联系不浅了。
“多谢云姐姐关心。”宋虞笑道，“只是依姐姐的意思，倘若不背靠陈贵妃，便是要与姐姐一道了？”
云蕴蓉倒也不避讳这个话题，回道：“起初本宫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凭妹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再加上姐姐的人脉与手段，你我二人联手，便是陈贵妃也得退让三分。只是可惜……”
可惜她不愿意罢了。宋虞冷笑，她便知道云蕴蓉一开始的示好是存了别样的心思。想利用她对付陈贵妃？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云姐姐可是好福气。”宋虞噙着笑，淡淡道，“他活着，视你如珍宝，百般求娶。他死了，倒还能发挥余热，为你在宫里挣下半辈子尊荣。”
她抬起眼皮，对上云蕴蓉羞愤的眸子，微微一哂：“真是让妹妹羡慕死了。”
云蕴蓉气得要将手里的指甲生生撅断，宋虞看着那般清冷的人，居然能说出这么毒的话来。她不能对宋虞做什么，只能狠狠瞪着她，阴沉道：“论好福气，自然不及妹妹。你逃避开他最艰难的十年，如今他位及至尊，你倒能回来坐享其成了。”
二人话间夹枪带棒，虽未指名道姓，但都心知肚明，气氛冰冷至极点。
仗着此时殿里没有伺候的旁人，只余二人对峙。宋虞说话越发不顾忌，像是乖巧惯了的小兽，突然露出尖利的獠牙来。
“云姐姐野心才是大了。凭着陛下垂怜与宁世子的情分，新寡入宫也就罢了，如今，倒也肖想起皇后之位来了。”宋虞岂能不知她的打算，倘若自己与陈贵妃斗个两败俱伤，她便能坐享渔翁之利了。
“凡事也想想自己配不配。”
就算是乖巧的小兽，那也是小兽呀。
宋虞冷笑一声，不再与她纠缠，草草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外走。
殿里传来云蕴蓉含恨的声音：“宋虞，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没与她联手？还是后悔没乖乖爬上赵奉易的龙床，享那现成的清福？宋虞眼底一片冰凉，云蕴蓉真当她愿意回来么？这福气，谁爱享谁享。
思及至此，宋虞又蓦然想到，赵奉易登基至今天，为什么，还不立后？
……
傍晚时分，阴沉了两天的天，终于下了雪。这雪始一下，就格外地大。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在风里飞舞着，地上很快便积起了层层白雪。
元公公领着圣旨，带着一队阵仗进了揽月宫。从前陛下整日处理政务，后宫都很少踏进来。现在可是多了个乐子，就是——折腾宋女官。
宋虞被委以重任，年关将至，宫中最大的年夜宴，陛下下旨叫宋虞协助陈贵妃置办。
宫中无皇后，太后娘娘也不理宫务，按惯例宫权一半在陈贵妃手里，一半在云妃手里。但陈贵妃不是正经世家大族出身，并没有系统接受过世家教育，像置办宴会这种事一向应付不来，顶多做个点头论断的人，真正主事的还是在云妃那儿。
年夜宴对宋虞来说倒是不难，当年跟着先皇后没少干类似的活，她倒还是得心应手，就是太累，心力憔悴的累。
“女官可否去宁曦殿谢恩？”元公公提点。
宋虞收了诏书，心知谢恩不过是个由头，赵奉易目的还是为了叫她去见他，遂点了头：“劳烦公公了。”
红玉小声与绿柳埋怨：“女郎又要受累了。”
“怎么能叫受累呢？”小金公公不可置信，“那是多大的恩宠？旁人求也求不来呢。”
“我倒是没听说公主的教习女夫子还要协助贵妃管理宫务的。”绿柳斜眼瞥了小金公公一眼，冷笑，“贵妃身边就没有其他得用的女官了么？”
“行了，都少说几句。”宋虞止住几人话头，“小金公公随我去宁曦殿谢恩。”
“是，主儿。”
宋虞换了身暖和的衣服，收拾妥帖了方出了门。雪已经很厚了，宋虞的身份不足以用轿辇，小金公公为她执着伞，二人就慢悠悠走在落满了雪的宫道上，白雪映着红墙，是一番独属于皇宫的恢宏美景。
“堂堂贵妃，身边几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宋虞思索着瑶华宫的事，与小金公公道，“是贵妃不想有，还是，陛下不想让她有？”
小金公公垂了首，未答话。只心道不愧是宋女官，一向敏锐，问到点子上了。
宋虞笑了声，道：“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的意思，岂是奴婢能妄加推测的。”小金公公恭敬道。
宋虞自顾自继续道：“陛下怕是要我先架空陈贵妃，再去分云妃的权。”她一笑，“陛下可真看得起我。”
这番话可谓石破天惊，小金公公如惊弓之鸟，谨慎地抬头环顾四周，见道上只有他们两人才松了口气，小声劝道：“主儿要小心着些，这些话可别在外头说。”
宋虞不受影响，丝毫没有怕的样子，反而笑问小金公公：“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荣华富贵？总管之位？还是放你出宫？”
小金公公骇然，一只手险些没拿住伞。原来……宋虞早就知道了。
小金公公定了定心神，强笑道：“奴婢只知道陛下看重女官，女官好，奴婢们才能跟着水涨船高。”
倘若宋虞争气些，他跟着做个宫廷主管，应当不是问题。可这些小金公公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宋虞没有那等意思，他这个做下人的还能左右主子的想法不成？
宋虞跟有读心术似的，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识好歹，放着唾手可得的贵人之位不做，反而处处跟陛下别苗头？”
小金公公低着头不敢答话。
只见宋虞伸出手，接住那缓缓飘落的雪花。雪花方一落到她素白的手心里，便飞快融化成了水，晶晶亮亮。她清冷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小金公公耳边响起：
“你若是在宫外自由惯了，便可知这人人景仰的皇宫，不过是个华丽些的鸟笼罢了。”
小金公公愣了神，抬头去看那些自由飞舞的雪花。他蓦然笑出了声，低声道：“倘若主儿也经历过饥荒年间的穷苦日子，便可知，自由，真真是世间最最无用的东西了。”
宋虞侧头看他，这笑才带了些温度，她道：“是啊，人各有志罢了。”
两人不再多谈，静静地向宁曦殿走去。
宁曦殿宫人正忙着扫雪，扫完了接着下，可仍然要扫，不能妨碍了皇帝出行。
一把伞遮不住那些四处窜飞的雪花，纵然小金公公尽心尽力撑着伞，可还是免不了落到宋虞额前碎发与肩上披风上。
帝王倒不避讳，大步走过来替她拂去冰冰凉的碎雪，蹙眉道：“怎着如此着急，等雪停了再过来也无妨。”
“今年第一场雪，谁知什么时候能停呢，趁着天色还不算晚，早些过来罢了。”宋虞解下挡风的披风，小金公公接过去抱在怀里，退下了。
赵奉易却将宋虞冻得冰冷的手捂起来，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替她暖着，埋怨道：“手冰成这样，真是一点都不晓得爱惜自己。”
宋虞未回话，跟着帝王走到里面去。
帝王重新入了座，面前的桌案上堆积了好些奏折，身侧安排了个软和位子，是给宋虞准备的。
宋虞跟着入了座，虽然不知道赵奉易要做什么，但难得没有闹脾气。
元公公极有眼色，叫人将暖炉抬得离宋虞近些，又悄悄摸摸把伺候的下人都带了出去，心里感概，宋女官乖巧听话不与陛下别苗头的时候啊，二人，嘿，还真有些老夫老妻似的默契感。
元公公心里偷乐，悄声带上了门，与同在门外侍候的元公公对上了眼，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揣着手，欣赏起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屋内，炉火正旺。
赵奉易瞧了眼宋虞被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唇瓣，将桌上那碗新沏的茶水端到宋虞面前，贴心道：“喝水。”
宋虞瞧着那明显被喝过的茶水，挑眉：“陛下，这是您用过的杯子吧？”
“你嫌弃朕？”赵奉易皱起眉头，佯装生气，“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嫌弃朕的！”
“陛下记错了。”宋虞将那茶水推了回来，一本正经道，“以前也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