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炉火正旺,银丝碳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整个屋子都是暖融融的。脸庞稚嫩的姑娘身着得体的鹅黄色薄袄,外称一件浅蓝色坎肩,正捧着几页纸静静读着,领口一圈毛茸茸的兔毛,煞是可爱。
身旁紫衫少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抓耳挠腮的样子,二人实在对比明显。
“殿下。”宋虞捧着赵奉易的文章,面色愁苦,“您怎么能把简单一篇文章写成这样?”
彼时赵奉易已经与宋虞混熟了,嘻嘻哈哈不拘小节,往软榻上一个横躺,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是是是,我可比不上宋女官天资聪慧,写的一手好文章,哎,我就是笨,能有什么办法?”
宋虞恨铁不成钢:“殿下纵然文章写不好,字也该工整些!”
狗爬体她真的不敢恭维!看着都要难受死了!
赵奉易堵住耳朵,眼一闭:“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给宋虞气得不轻,站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论少年老成的宋女官最讨厌什么?当然是顽皮不改毫无悔意还振振有词死皮赖脸不知好歹不知羞耻的讨厌鬼了!
赵奉易追上去,觍着脸哄人:“姐姐,好姐姐,我错啦!”
“殿下每次都这样说,可每次都不改。”宋虞扭头瞪他,“大家同样一起上课一起玩,殿下怎么不学学段公子?”
段识渊,提起他赵奉易就要牙酸,捏着拳头道:“阿虞可不要被他翩翩公子的形象给骗了!他才不是什么好学生,他之前还……”
还跟他一起翻过墙,给赵世子的马驹下软骨散,往三皇子茶水里加泻药,还偷看过齐太傅洗澡……
宋虞瞧他张了半天嘴还吐不出个囫囵话来,蹙眉问:“还怎么了?”
“没什么。”赵奉易顿了顿,把一溜刚要出口的话声声憋了回去。不打自招,他这不是傻吗?在宋虞面前,他还要面子呢!
“好姐姐,我改了,我全改了,你教我写文章吧,我一定好好学。”赵奉易卖乖,转移了话题。
宋虞似笑非笑:“教你?有什么好处?寻常请先生还要交束脩呢,我可不是白干活的。”
赵奉易“哎哟”了声,睁着眼不可置信道:“您给大公主讲课也收束脩?都是一家人,何必区别对待呢!”
“谁跟你一家人?少攀亲。”
赵奉易笑嘻嘻,伸手去捉宋虞的手,笑道:“早晚是一家人。”
宋虞知他老爱动手动脚,拧眉道:“你再不老实,我可就要走了。”
赵奉易不敢再动,围凑在宋虞身边,看她铺开书本纸张,认真讲起学问来。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
未等宋虞说完,赵奉易便接道:“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赵奉易背完,咧嘴一笑,“论语为政篇,我记得的。”
宋虞挑挑眉,又问:“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
“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
“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如此提问几句,赵奉易皆对答如流。宋虞奇道:“殿下有如此本事,课业却还糟糕成那样?”
赵奉易洋洋得意,摊手:“没有办法,本殿下天生聪慧伶俐。”
却见宋虞眯着眼睛审视起他来,宋虞摸了摸下巴,悄声道:“殿下,莫不是在藏拙吧?”
赵奉易神色一僵,正欲打个哈哈转移话题,便见宋虞的丫头阮叶敲门进来:“女郎,贺少爷的信到了,夫人遣人送进来的,叫奴拿给您。”
贺家与宋家是近邻,一向交好,苏州老家的书信送到京城宋府来时,时常夹着贺涵之的信。宋虞进京两三年,但与贺涵之的联系却没有断过。
“贺大哥又写信了?拿给我看看。”
宋虞接过阮叶手里的信,信封还是熟悉的老样子,花了一朵桃花,贺涵之的字隽秀有力,写着“虞妹亲启”四个大字在信封上。
宋虞正想打开,抬头看了眼赵奉易,又停住了手,道:“罢了,回去再拆也不迟。”
赵奉易面色立马变了,酸溜溜道:“什么信还要背着我看?”
“哟,虞妹?叫的挺亲热呢。”赵奉易阴阳怪气,“就是不怎么好听,哪有叫人’愚昧’的呢?”
“赵庭疏!”宋虞扭头瞪他,“你给我闭嘴。”
宋虞只有在两个时候会喊他赵庭疏,一是二人甜蜜蜜的时候,二是,她生气的时候。
赵奉易不依不饶,过来挠她痒痒,宋虞怕痒,又想哭又想笑,被闹得不行,投降道:“殿下……啊啊啊给你看就是了!”
赵奉易这才罢手,极其自然地伸手将那信封拿过来拆开,信纸展开时,里面还夹了一朵干掉的梅花,轻飘飘落了下来。
宋虞赶忙将那朵干花收了起来。
赵奉易剜了宋虞一眼,清了清嗓,开始读第一句:“虞妹,见字如面。”
宋虞捂着红彤彤的脸,尴尬极了。
“门前那棵梅树要开花了,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他蓦然顿住,皱着眉扭头问宋虞,“这梅树什么来历?写信还非要提一提?”
宋虞无奈解释:“我俩小时候一起种的,当时只是种着玩,没想到能活这么大。”
“梅树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们漪兰宫也有。”赵奉易哼了一声,继续读那信:“今年方才考完秀才,祖父替我写信询问宋太傅,太傅叫我好生准备一年,明年秋天去乡试一试……”
赵奉易顿了顿,心道宋虞这贺竹马跟她一样,倒还是个极有天分的读书人。
“……真想时间可以过的快一些,待我考完乡试,会试之时,是不是就能去京城见你了……”
读到这儿,赵奉易面容扭曲,啪地将那张信纸拍到桌子上,扭头对宋虞凶巴巴道:“天天想着见他的虞妹虞妹,指定考不上!”
宋虞被逗笑了,捂着嘴笑了半天,将那张信纸拿过来,折好重新塞进信封里,调侃道:“殿下莫不是醋了?”
“醋了又怎么样。”赵奉易闷闷不乐,“比不得你的贺哥哥,又是花又是信的,好会哟。”
宋虞乐不可支,逗他道:“不过一封信就醋成这般,我要是告诉你三殿下向我祖父求娶我呢?”
赵奉易攥紧了拳头,闷声道:“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宋虞是皇后娘娘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女官,她怎么甘愿拱手让到死对头那里去。
“是,皇后娘娘确实不乐意。”宋虞点点头,淡声道,“所以她打算叫我去东宫做侧妃。”
“砰”地一声,赵奉易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他面色大变:“侧妃?他怎么敢的啊?”
他心尖上的姑娘,他要娶来做正妃的,却要去给旁人做妾?纵然那是太子侧妃,可也是个妾啊!
赵奉易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他疼痛的屁股,一把抱住宋虞的腰身,下巴贴在她脊背处蹭啊蹭,好像大狗狗一般。
“我不管,你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娶你。”
宋虞被他蹭得发痒,伸手捉住他的脑袋:“赵庭疏,你不过就是就仗着我喜欢你。”
“是,我就仗着你喜欢我。”赵奉易俯身,从后面轻轻环住宋虞,下巴搁置在她颈窝旁,“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比他们早先下了手。”
“什么太子也好,三皇子也罢,我都不怕,因为我知道阿虞喜欢我,只要阿虞喜欢的是我,就够了。但凭这一点,我就能把他们都比下去。”
宋虞哭笑不得,也不知他这自信是哪来的。
“而且……”赵奉易挑了挑眉,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而且,不管贺涵之多么好,你一定不会喜欢他。”
闻言,宋虞却愣了,反问:“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不会喜欢贺涵之?”
赵奉易低声笑了起来。
“我的阿虞,你若是嫁一个和你一样知书达礼,温文儒雅,规规矩矩的人,一定很合适,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很好。但,你一定不会爱他。”
“因为,你看着最安稳规矩不过,可其实,是颇有反骨的。”
“拘于世俗,却不爱世俗。囿于规矩,却延厌恶规矩。我说的对吗,阿虞?”
宋虞眸光微动。这么多年,所有人夸她知书达礼娴静温婉,他们没说错,她就是这样的,祖父也就是这么教育她的。可唯有一个赵奉易,说她颇有反骨。
宋虞呢喃着这两个字,反骨。她蓦然笑了起来,真的是,精辟又准确呢。
“殿下说得对。”她与赵奉易十指相扣,纠缠到一起,“我若是真的乖巧听话,就不会在这里,与殿下搞见不得人的地下情了。”
赵奉易被她话激得脸发烫,柔软的亲吻胡乱落到她面颊上,嗅着她淡淡体香,赵奉易闷声:“总有一天我们会光明正大在一起的。”
“我要光明正大地求娶你,阿虞,做我的六皇妃好不好?”
少年的感情炽热又浓烈,就像彼时她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里,只有她。
她笑弯了眼睛,甜甜地回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