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女郎？女郎？”
恍若大梦初醒，宋虞回过神来，绿柳正小声唤着自己，面露担忧：“女郎是累了么？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然奴婢去跟陈贵妃说一声，令微公主那边的课，暂缓一段时间吧。”
“不用了。”宋虞轻轻摇头，“在揽月宫闲着也是闲着，有小公主在，也算是有些事情做。”
小公主不似她母妃那般活泛，性子很是沉闷，但也足够乖巧，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这让宋虞很是舒心。
推开窗，凉气扑面而来，窗外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只余几片顽固的残叶还在寒风里苟延残喘。
“立冬了呀。”红玉看了看尚且晴朗的天，回头笑道，“女郎，北方立冬的时候，是不是都要吃饺子呀？”
宋虞怔了怔，入宫这些天哪里注意过日子，不曾想日子原来过得这样快。
“是要吃饺子，还要喝羊肉汤，要喝得浑身暖烘烘的才好！”小金公公进了殿门，身后跟着一溜儿穿着统一的小太监，抬着火炉和银碳，小金公公指挥着众人，将碳炉烧了起来。
宋虞才想起来，自己两个丫头都是头一次到北方来。譬如冬季干燥寒冷的天气，譬如那些细碎温暖的小习俗，自己刚入京时，也是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
宋虞笑：“入乡随俗，饺子还是自个儿包的有滋味。”
小金公公机灵道：“奴这就叫人去安排。”
宋虞叫住他：“去后面的暖阁里吧，那儿暖和。”
“得令！”小金公公颠颠跑去安排了。
炉火正旺，屋里渐渐暖和起来。宋虞叫着红玉绿柳，三人都换了简便的衣服，去了暖阁，挽起袖子，收整了桌椅，简单收拾出地盘来。
今儿立冬，膳食局也在忙活着包饺子，因而小金公公去的时候，食材都是齐全的。
面团是发酵好的，肉馅也是剁好的，小金公公又拿了许些新鲜蔬菜和调味料品，急忙将东西抬了回来。
小金公公帮着剁菜，宋虞调馅儿，红玉揉面擀面皮，最后由绿柳包起来。一旁支着锅子，正咕噜噜烧着水。几人分工明确，一派其乐融融。
红玉感慨道：“这还是奴头一次在立冬时包饺子呢。可惜胡嬷嬷不在，胡嬷嬷包的胡萝卜羊肉饺最好吃了。”
宋虞“嗯”了声，想起好多年前，也是一个又一个的立冬，母亲，胡嬷嬷，还有她和阿妹宋萝，也是这样围着圆桌坐一起，母亲灵巧的手指翻飞，便变出来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满室氤氲出湿润而温暖的热气。
小金公公“哟”了声，好奇道：“红玉姑娘不吃饺子，那吃些什么？”
红玉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娘和祖母会包甜汤的汤圆子，糯糯软软一口一个，还会蒸赤小豆糯米饭，噢，我娘还会用猪油做咸肉菜饭，特别特别香……”
只听描述就足够让人流口水，小金公公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黯然道：“真羡慕红玉姑娘呀，奴家里穷苦，老娘很早就去了，饺子也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次……”
一番话说的红玉心里很不是滋味，把自己碗里第一锅煮出来的水饺拨了一半到小金公公碗里：“呐，现在你可以吃到饱了。”
众人啼笑皆非，宋虞一口饺子还没来得及吃到嘴里，便看到门口站了个小人，登时一惊：“令微？”
是了，这神不知鬼不觉跑到宋虞这里来抓门框的，正是这位金枝玉叶，偏偏人还怯怯地，不敢贸然进来。
宋虞赶忙将人叫进来，询问：“令微怎么一个人来了？伺候的人呢？奶嬷嬷呢？”
令微摇摇头，不说话。
“你没告诉奶嬷嬷，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是吗？”
令微点点头，垂下了眼睫。
宋虞既吃惊又无奈，问道：“贵妃娘娘呢？你自己跑出来，没有人发现？”
“母妃，母妃出去玩。”令微伸手指了指门外，又伸手指了指自己，“不带我。”
小金公公压低声音，凑到宋虞耳边道：“宫里拘不住陈贵妃，贵妃娘娘时常出去演武场跑马，陛下也不怎么干涉。”
瞧令微的样子，宋虞心下了然。陈贵妃于育儿上不怎么上心，自己出去的时候，就把公主拘在宫里。以前不知小公主怎么过来的，现在有了她这个夫子，小公主就知道来揽月宫寻人了。
小公主年纪尚小，脸蛋还未张开，多少能瞧出几分陈贵妃的颜色来，至于赵奉易这个爹的样子，宋虞倒瞧不出像来。
“来都来了。”宋虞叹息，将小公主抱到凳子上，对小金公公道，“让人去椒兰宫通传一声，小公主尚在我这里，别找不到人着急了。”
小金公公应下，出去通传了。
“夫子在做什么？”令微好奇地看着桌子上尚未收拾的残局，“包饺子？”
令微眼里升起浓厚的兴趣，期期艾艾看向宋虞：“夫子，我可以，试试吗？”
宋虞不知道堂堂公主怎么会对这种事起了兴趣，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今儿立冬，或许公主亲手做了饺子，还能送去给贵妃娘娘和陛下尝尝。”
令微点点头，更期待了。
宋虞扭头对绿柳纷纷道：“去取一些核桃仁来，小火炒熟，切碎，拿来调馅儿。”
绿柳惊讶地挑挑眉，还是着手去办了。
“夫子，为什么馅子里要放核桃呀？”令微歪着脑袋，颇为不解，“令微从来没吃过核桃馅儿的饺子。”
宋虞笑：“因为吃了核桃，会让人变聪明呀。”
令微点点头：“那我也要变聪明！”
等宋虞调好了馅儿，令微迫不及待开始上手，毕竟是个孩子，宋虞自然不会苛求太多，令微只需要把红玉擀好的面皮摊在手心，用小勺子挖馅儿塞进去，再将面皮两侧捏起来，捏不好的或者露了馅儿的，都由宋虞上手补救。就这样忙活半个时辰，也才堪堪包出来十几个软软塌塌的小饺子。
令微年纪小，体力不支，遂罢了手。
宋虞将饺子分了一半出来，下锅煮着，一边拿手帕替令微擦拭沾了面粉的手和脸颊，一边道：“公主先将饺子送去给陛下，另一份等贵妃娘娘回来再煮。”
“我明白的，夫子。”令微点头，守在咕噜噜的小锅旁边，乖乖等饺子出锅。
绿柳替宋虞揉捏发酸的肩胛，笑道：“女郎对公主这般宽容上心，倒是叫奴婢想起来在家里学堂的几位小公子了。”
想起自己留在家里的几个学生，宋虞笑道：“小女娃和小男娃，怎能一概而论？我若是像对令微这般对那几个泼猴，他们怕不是要上天，谁也拘不住了。”
想到这儿，宋虞又叹息一口气：“不知我离家这段时间，他们功课学的怎么样了，宋府又怎么样了。”
绿柳安慰道：“宋府有贺州丞照看着，家里横竖出不来大问题。几位公子这个年龄难免贪玩些，有邹平先生和几位叔长约束，也能看管得住。”
“夫子！都浮上来了！是不是煮好了呀？”令微指着锅里兴奋道。
绿柳赶忙过去，将煮熟的饺子捞了上来盛到碗里，最后放到了食盒里。
宋虞看着令微，认真道：“见到父皇要说什么？”
令微想了想，说：“令微亲手包了饺子，送与父皇品尝，愿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祝父皇平安如意，洪福齐天。”
“好，就这样说。”宋虞附手道，“可千万记住了。”
令微用力点头。
宋虞侧首道：“绿柳，你随她一起。”
绿柳提了食盒，回道：“奴婢明白，会护公主周全的。”
宋虞点点头，给小公主穿上暖和的绒袄，送她俩出了门。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还能和和气气地教赵奉易的女儿邀宠。宋虞叹口气，也许因为她还只是个夫子吧，若是什么别的身份……她怕是不会这样心平气和了。
“女郎，剩下的馅儿奴婢包了饺子，现在要煮吗？”
“都煮了吧，煮出来与宫人们分一分，也算是一同热闹了。”宋虞从门口折回了屋里，自己碗里的饺子已经凉了，她夹起一个核桃肉馅儿的咬了一口，可以吃到明显的切碎的核桃粒儿，肉的咸香混着核桃的油脂，虽然味道奇怪些，但也是香的。
她放下碗筷，轻叹一声：“果然，日子安逸惯了，就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啊。”
……
令微很少到宁曦殿来，就是偶尔也和陈贵妃一起，父女情分稀薄，今天儿不知怎着突然来亲近陛下，叫元公公也觉得惊奇。
令微极少见父皇，绞着手指，紧张地将宋虞教过她的吉祥话结结巴巴地说完，叫绿柳奉上了食盒。
赵奉易目光落到绿柳脸上，顿觉眼熟，问道：“怎么想起来做饺子了？”
令微憋红了脸，局促道：“夫，夫子……”
赵奉易眉间微蹙，有许些不耐，绿柳一时心惊，上前替令微道：“禀陛下，公主来寻女官，正巧碰上揽月宫在做立冬的饺子，公主惦记陛下，一片孝心，特与女官学习。”
赵奉易挑眉笑了一声：“看来，令微跟宋女官学了不少东西啊？”
令微低下头，脸颊浮起羞涩的红晕来。
赵奉易吩咐：“令微孝心有加，赏。揽月宫宋女官教导公主有功，赏。”
赵奉易赐了赏，也未留公主说些别的，摆摆手，绿柳就带着公主回去了。
身侧侍候的元公公见陛下起了些兴致，忙上前打开了食盒，用银箸试了毒，端到了陛下面前。饺子用保温的夹层碗温着，还冒着热气，只是色相看起来不怎么悦目。
赵奉易赏脸，夹起来吃了一口，刚嚼一下，蓦然顿住，面色凝固了下来。
元公公吓坏了，紧张地声音都在发颤：“陛，陛下，您您您怎么了……饺子、饺子是不是有……”
“无碍。”赵奉易垂眸掩住眸中失落，面色恢复正常，将那口饺子咽了下去，“只是许久未曾吃过核桃馅儿的饺子，一时有些惊住罢了。”
核、核桃？元公公不可置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谁包饺子放核桃？天爷啊，芹菜胡萝卜白菜荠菜香菇鲅鱼黄花鱼韭菜鸡蛋虾仁豆腐木耳粉条茴香莲藕哪个包饺子不香非要放核桃？
“这……恕奴才孤陋寡闻。”元公公结巴道，“这放核桃，难道是宋女官那儿的风俗讲究不成？”
“呵。”赵奉易摇头，轻笑一声，“不曾有什么讲究，只是她，嫌弃朕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