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安北候宁侯爷从塞北回来后，马不停蹄带着长子宁世子进了宫，面圣之后，便去拜见宁妃。
赵奉易得知消息，兴高采烈地往回赶。兴冲冲进了漪兰宫，便听见自家母妃称得上凶狠的声音传出来：“听我的话？你要是真听我的话，就不该给衡儿定云家的亲事！”
高大健壮的男人却被说的脸色通红，张了张嘴，只讷讷道：“这不是……孩子喜欢嘛……”
纵是老成稳重的七尺男儿宁衡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姑母的注视下低了头去。
“大哥！舅父！”赵奉易一阵风似的跑进来，飞奔进身强体壮的男人怀里，“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可太想你们了！”
安北候与宁妃是同胞兄妹，可两人长的并不像，宁侯爷更英气些，留了一把丰髯。身高九尺，常年练武，身体很是壮硕。
宁侯爷掂了掂赵奉易，脸上满是慈爱：“好小子，又重了。叫舅父看看，可是长高了不少。”
赵奉易“嘿嘿”傻笑两声，从宁侯爷身上下来，又转投宁世子怀里：“大哥！”
宁世子如今正是十六七的年纪，长相有三四分肖似亲姑母宁妃，剑眉浓密英气，鼻梁高挺，轮廓锋利，与赵奉易一般都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因此，与赵奉易站一块，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只是常年在塞北磨砺，比起赵奉易，自然是多了分稳重坚毅，少了分纨绔风流，飒爽英姿，更有男人的血性。
宁世子向来疼爱这个弟弟，摸摸赵奉易的头，笑道：“知道你惦念什么呢，都养在候府里，赶明儿你过来看便是。”
宁妃还生着气，见状哼了一声：“你们才是一家人罢。”
“你瞧你，连孩子的醋也吃。”宁侯爷立马赔着笑，说几句好话哄妹妹去了。
兄弟俩无奈对视一眼，宁世子向他伸出手：“走吧，哥带你出去玩。”
“好！”赵奉易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欢脱地牵着宁世子的手就往外跑。
两人走在出宫的路上，赵奉易忍不住问：“大哥，方才听母妃说什么定亲，你可是要定亲了？是云家的小姐？”
可仔细思索半晌，云家的姑娘好像只有一个，正是那与他一同在太学的读书的五公主伴读，云蕴蓉。
提到亲事，宁世子英俊的面庞略显一丝腼腆，他笑了笑，轻声道：“她是个好姑娘。”
赵奉易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宁世子为何会看上那云家小姐。宁侯爷与那云丞相一武一文，并不常联络，两家关系属实一般。况且云蕴蓉大家闺秀，又在宫里做伴读，而自家大哥呢，常年跟着舅父在塞北奔波，两人能有什么交集？他还以为自家大哥会更喜欢同为武将世家豪爽大气的姑娘。
赵奉易摸着下巴，不解道：“云姑娘有什么好？”
“什么好？”宁世子笑了声，“知书达礼，恬静温婉，善解人意。”他伸手弹了赵奉易一个脑瓜崩，“总之，哪哪都好。”
赵奉易捂着脑门，回忆了一下云蕴蓉平日的样子，反驳道：“知书达礼恬静温婉，满京城的名门贵女都这样嘛！有什么特别的？”
说到这儿，赵奉易嘿嘿一笑：“大哥，云家姑娘与我一同读书，正好我伴读的位置还空着，不若你来当我的伴读？”
皇家的太学不是谁都能上的，除了皇子们和伴读，其余人只能由陛下特许恩赐。
“你哥我这年纪，还去给你做陪读，你小子面子不小哇？”宁世子一边笑说，一边伸手拧了把赵奉易的耳朵。
“疼疼疼疼疼！哥我错啦！”赵奉易呲牙咧嘴，捂着耳朵叫唤，却在目光触及到迎面而来的红幔金穗儿的暖轿时瞪大眼睛，立马闭嘴收手，停止与宁世子的玩闹。
“怎么了这是？”宁世子疑惑地望过去，迎面而来的正是锦华大公主的阵仗。
“皇姐！”
闻声，锦华大公主掀了帘子探出头来：“六皇弟，宁世子，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大公主贵安。”宁世子拱手行礼，“臣方从北境回来，正欲与六殿下一聚。”
暖轿放了下来，两位妙龄少女，一粉一蓝，正从暖轿上下来，粉衣的那位是大公主锦华，另一位蓝衣的，却是宁世子不曾见过的姑娘。
“臣女见过六殿下，见过宁世子。”宋虞照规矩给二人行礼，微微垂眸，看着是很守礼的小家碧玉般的姑娘。
“免礼。”
宁世子却敏锐的看见，自家小弟悄悄勾起的唇角，和藏在袖子下紧张到捻袖口的小手。
宁世子眉心动了动。
“难怪六皇弟这么高兴，看来宁世子又给六皇弟带稀罕物了。”大公主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小截距离，厚着脸皮道，“本公主不贪心，只要分给本公主这么这么一点点，就好啦！”
“皇姐！”赵奉易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您是没有表哥吗？”
“太子殿下和赵世子，你找他们去呀！”
“你给不给？”大公主瞪着他撸了撸袖子，颇有些威胁的意思。
“公主殿下。”宋虞忍着笑拉住了大公主跃跃欲试的手，“在外面要注意些，您忘了？”
大公主这才想起来，身边多了个最守规矩的女官，悻悻放下了袖子：“好啦好啦，听阿虞的。”
宁世子道：“这位是？”
“臣女宋虞，太子太傅宋太傅，是虞的祖父。”宋虞柔声解释，福身又行一礼，莹白的小脸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大公主伸手一把揽住宋虞，亲切道：“阿虞是前年才入京来的，宁世子不认识也正常。”
宋虞？宋太傅？宁世子看着眼前的少女，少言寡语，姿态端庄得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好意思说自己认识，把震惊且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赵奉易。
赵奉易耸耸肩，冲大公主道：“皇姐且去做自己的事罢，我与大哥先走了。”
大公主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忙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也要走了。”
“臣女告退。”宋虞福身冲赵奉易二人行了退礼，复与大公主上了暖轿。
暖轿晃悠悠走远了，宁世子才皱着眉问出声来：“她就是宋家那小女郎？如今竟已长成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竟一时没认出来。”
赵奉易点点头：“是呀是呀，我当时也没认出来。”
还使坏将人捉弄了。
“我前年倒是听闻了宋太傅入朝做官的事，但真没见过这宋小姐。”宁世子缓缓摇了摇头，叹一口气，“端庄大气，文文静静，看着是个不争强的糯软性子，谁能想到会是……”
会是那小小年纪就以好辩才闻名的宋家小女郎呢？这差距，属实有些大呀。
“她才不糯软。”赵奉易与宁世子争道，掩饰不住眼里的骄傲，“大哥没听闻她掌掴丞相府小姐的事，只因苏小姐诋毁了她的祖父，被她当场训哭。丞相府竟也没什么大动静，这事就这么压下来了。”
宁世子斜眼瞅他，赵奉易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宁世子好笑道：“你骄傲什么？人家宋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那没……”赵奉易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脖子一横道，“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就高兴！我就乐意！”
宁世子忍着笑，故意刺激他道：“宋姑娘有什么好？”
“知书达礼恬静温婉，满京城的名门贵女都这样，有什么特别的呢？”
赫然是赵奉易刚刚得意洋洋对宁世子说过的话。
赵奉易红了脸，捂住耳朵大声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宁世子哈哈大笑，二人笑闹着出了宫。
宁世子带赵奉易去了宁家在郊外的庄子，一进庄子，赵奉易直奔马厩。
“你答应送我的小马驹也带回来了？是那匹威风凛凛的野王的小马？”赵奉易趴在木头栏杆上，瞧着干草垛里躺着的精神萎靡不振的小马，质疑道：“它真的是野王的孩子？？”
“是是是，配了好几匹，生下的所有小马里最英俊漂亮的这匹给你带回来了。”
瞧赵奉易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宁世子解释：“大抵是水土不服吧，况且长途跋涉过来，人都要累倒了，何况马呢。”
赵奉易还是一副怏怏的样子，隔着栏杆给小马喂草。宁世子也蹲了下来，拿了草跟赵奉易一起喂，顺口说了句：“听我爹说，姑母有一双敏锐的眼睛，配出来的骏马，不管是血统还是成色，都是顶顶好的，连外祖父都没这好本事。”
“我母妃？”赵奉易觉得新鲜又惊奇，“我母妃还有这本领？”
“那当然，姑母也是从小在塞北长大的，我爹会的，姑母都会。”宁世子摸了摸小马的鬓毛，接着道，“姑母最厉害的就是这双眼睛，什么样的母马可以生出什么样的小马，最好和哪种公马结合，姑母只要看一看，摸一摸，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还是我爹小时候，旁人送了外祖父一匹极好极好的汗血宝马，皮毛油光水滑，那气质，啧啧。外祖父喜欢得不得了，找了一匹可以说是安狭关最俊的小母马给它当老婆，许诺说等配出良种来，给我爹和姑母各一匹当坐骑。可姑母偏偏不屑，说才不要配出来的杂碎，给外祖气坏了，大骂姑母不知好歹。”
赵奉易听得入了神，急着问：“那后来呢？真配出来了？”
“后来，后来就真叫姑母说中了。那母马生下来的小马，甚至不及它们父母的十分之一。”宁世子遗憾道。
“真厉害啊……”赵奉易呆呆地说，要不是宁世子说，他根本无法把这种事和自己那深宫里的母妃联系在一起。
母妃那么瘦弱，常年穿着浅色的衣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虽然有时候会很凶地责骂他，但在赵奉易印象里，母妃多数还是沉默寡言的。
除了骂他以外，她平时话确实不多，每天最常做的，就是去福寿宫陪太后抄写佛经。若是一个人在宫里，就常在那棵梅花树底下坐着出神。有好几次，他出去的时候母妃在那里坐着，回来的时候，母妃竟然还在原地，几乎一动不动。
那时的赵奉易不明白，还挠着脑袋问：“母妃，您是在练什么神功吗？”
赵奉易原只以为母妃性格本就如此，像宋虞宋姑娘那般，天生就是一脸正气的样子。可是今天听到了母妃年少时的旧事，赵奉易却突然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母妃真的是这个样子吗？如果不是，那母妃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到记忆里与梅花树相映的母妃，赵奉易居然破天荒地，头一次感受到了无边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