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身
安杰洛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先知。
他清楚安杰洛的脾气,但同时也明白后者的能为。安杰洛在平日里脾气暴躁,但在战场上却不是一个不知进退之人——若真是一个莽夫,无论他实力如何强悍,也无法从当年对外征伐中存活下来,并成为如今身居高位的血族伯爵。即使那个捉鬼人的实力犹在安杰洛之上,后者在一番交手后也必然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就算负伤,他也绝对会保留脱离战场的体力。
何况当时战局混乱,发现安杰洛尸身时的场景也过于诡异,实在是有再细细观摩一遍的必要。
先知叹了口气,疲惫感渐渐涌上心头。
安杰洛一死,本部的势力再度削弱,在此刻将另外两家召回其实算不得什么好决策。本家和分家之家也有一点矛盾,如今双方实力弭平,伯爵数量都是二对二,虽然论起综合实力还是己方强悍,但若是他们此行抱有为分家谋取更多利益的打算,自己也只能做出让步了。
本家内的伯爵,只剩下自己和米切尔,但那个小子和自己也未必一心,不过安杰洛逝世,王权派的米切尔一人独木难支,面对分家的压力,应该会选择和自己为首的保守派多加合作,至少不能让分家的那两个伯爵反客为主。
对于米切尔是否会如自己所想的一般行动,这点先知还是颇有自信的,他是个有理智的人,知道此刻再度内斗将迎来怎样的后果。
而那些疯兽的问题也没有处理完毕……就算是血族最资深的学者也很难检测出那些疯兽究竟是什么东西,目前唯一知道的便是这玩意并非天然形成,是融合了血族血统后培养出的一种智力残缺的生物兵器,但具体是如何制造的他们也不得而知了。疯兽体内的血族血统更是杂乱无章,想要单凭这些疯兽找到幕后的制造者更是天方夜谭。
但这却是不得不重视的问题,疯兽入侵的那天先知自己就出手击毙的几头疯兽,根据他的判断,这些疯兽的数量要是一多,就算是伯爵级高手也有被打杀的可能。当日入侵的疯兽一共只有二十余头,就搅得整个血族本部鸡犬不宁,若是还有大部队潜藏暗处,血族当真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唉。”
正当先知驻足轻叹之刻,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刚刚被传唤的托雷洛斯来到了门外,先知让其进入,便问起了安杰洛身亡时的细节。
两人一问一答,托雷洛斯答得事无巨细,几乎完美契合了先知的问题,还原出当时的场景。只是先知越听越是眉头紧皱,因为根据他的描述,安杰洛确实是死在苏泽的那一记剑光之下,但这实在是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你再仔细回想,还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先知依旧不甘心,再度发问。
托雷洛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先知大人,能回答的我基本上都回答了,您再问几遍也是多余。”
“除了剑伤,他的身上就没有其他伤痕了吗?”话问出,先知才感觉这个问题的愚蠢。安杰洛的尸体在被送回庄园后就经过初步检查,若有什么问题他们也应该知晓了。
“实在是没有了,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他的胸口吧。”
“胸口?”
“胸口的血迹。”托雷洛斯比划了一下,“剑上造成的流血情况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安杰洛大人胸口前部衣物似乎有大面积血污沾染的痕迹。”
“是吗?”先知努力回忆一番,奈何这几年来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记性也越来越差。
“要不我陪先知大人您再去看一遍吧。”
“嗯……也好。”
安杰洛的尸体还没有正式下葬,被封于专门封存血族贵族遗体的房间内,离此地不远。托雷洛斯伸手示意先知先行,自己故意落下半个身位以示对他的尊重。
一步踏出,先知并未察觉什么不对,但下一刻,汹涌而来的恶意宛如黑潮一般拍打在他的后脑,令他脖颈后汗毛根根直立。
不对!
心念在电光火石间急转,但杀意较之心思的流转还要更快更猛。
噗。
一声轻响,宛如场景再现,托雷洛斯蓄力一掌贯穿先知胸口,先知手持拐杖,回身一刺,宛如一道凌厉血剑,却在距离托雷洛斯面庞还有半寸之距被一道无形屏障生生挡下。
“啊……”
口中鲜血如决堤江水不断涌出,但此地还是庄园本部,只要自己还在庄园内,自己就有生机。
“还有期待吗?”
陌生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霸气,先知被血迷蒙的双眼尚未睁开,便见身后之人掌中雄力一催,自己的心脏便在顷刻间化为血雾。
“你……”
还未说完,托雷洛斯便将先知残弱的身躯甩到身后,顺势抽出血淋淋的手臂。
“不愧是先知,战力未必高过安杰洛,但年龄大,根基深,在失去心脏的情况下,反倒是你能存活更长的时间。”
托雷洛斯每走一步,手上血污便渐渐淡去一分。失心的先知倒在墙边,墙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而他则不停咳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刀割般的痛苦。
“咳……你,不是……托雷洛斯……”先知努力睁大眼睛,要看清眼前这个自己从未看清楚底细的男人,“你到底是谁?”
“是啊,我不是托雷洛斯,这个名字只属于数年前被我剥皮替身的可怜之人而已。”
“托雷洛斯”终于停下脚步,他蹲下身,双臂垂在膝盖上,脸上似笑非笑。
“我是杰诺。
我是最后的狼王。”
……
二十五年前,狼人族残破的领地中,一个年轻人背着行囊,踏过漫天风雪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是杰诺,两个月前,他刚刚在族内的祭典上撕碎了狼人族上一任的族长。
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不过和族长的那一战杰诺至今仍然记得,那是一个魁梧如巨熊般的男人,须发间皆染上淡淡的斑白,但这并不减其一身慑人的威势。每当他沉默着起身时,站在他面前的人便恍若见到一座逐渐压塌下来的巨山,连话都很难说出。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族长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连任三十年了,但还是没有挪位的打算。他守着狼人族在上次大战后便逐渐减少的土地,族内绝大多数孩子由于自身特征无法被新社会接纳,那作为族群的领导者,他没有任何想要改善情况的意思。他端坐在王座上,别人看他觉得他威风凛凛,杰诺却只觉得他死气沉沉。
杰诺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情况允许,他大概会选择在两年后才去挑战狼王,但时间不允许他这样打算,锐减的族内人口昭示着血脉断送的可能,老狼王的迟暮就要成为压死族人的一块顽石。
杰诺只能选择将石头挪走,或者……击碎。
在十六岁的时候,他站在祭台之上,朝着老狼王张开双臂,后者也从王座上站起,欣然接受了他的挑战。
然后这就是最血腥的厮杀。
所有人都震惊于自己能在这个年纪挑战狼王,但杰诺清楚,无论是根基,经验,还是战技自己都远远不如老狼王,在一战自己其实也没有信心,有好几次受创之后眼前几乎闪过走马灯般的场景,那是几乎要死去的前兆。
但最后是他赢了,赢得莫名其妙,但又理所应当——因为他想赢,他有比老狼王更强大的求胜意志,所以在最后一刻是他咬断了对手苍老的脖颈。
把命豁出去,不怕死的人才能生存到最后。
这是杰诺从战斗中学到的最珍贵的知识,也是他一生的写照。
我不怕死了。
那是那天下午,他提着老狼王的头颅时心里所想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