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昔

    他来找我父亲，父亲将我安置好，与他转身去了外帐。他们走后，我拖着伤残的身体，躲在内帐悄悄的偷听，帐内他二人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将军你可知罪？”

    “臣知罪。”

    “很好，此番我来传父皇口谕，你且听好，镇国候违反军令，差点铸成大错，念你护国多年有功，罚奉三年，剥去你此番主将之职，降为副将，辅佐我儿赢得此战。钦此！”

    里面静默了片刻后我听见父亲带着颤音的声音道：

    “臣接旨！”

    霎时间我觉得血一下子窜上了脑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竟能领兵打仗，心中的惊愕不亚于惊涛骇浪，虽时常听着人说这位太子是如何的旷世奇才，却从不知他竟还有这般魄力领兵打仗。

    此后，我一直躺在营帐内养伤，父亲时不时来看一看我，养了三个月的伤，这仗也打了三个月，我方以压倒性的力量获胜了，这一战胜得极是漂亮，漂亮到令人难以置信，我方未损一兵一卒竟就这般胜了。太子宴安一战成名，一跃成为了国民心中的神祇。而我也从中悟得了一个道理，年龄与才能无关。

    是以，后来我努力的研习武术兵法，父亲打仗时依然带着我，我在军营中一天天的长大，父亲也将他毕生所学统统交给了我，而我也没有让他失望，甚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渐渐的父亲老了，我以女子之身做了历代以来唯一的女将军，但凡我参与的战争，无一败战，渐渐的敌军给了我一个女修罗的外号。

    每每打了胜仗回朝，陛下总会单独见我一下，只为说上那么一句，

    “你的样貌像极了你的母亲，这性子却与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其实那时我一直觉着陛下的话是错的，所以听听便好并未当真。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恍然大悟，陛下这番话当真是说得极对的，我与我父亲的性子竟是如出一辙的。

    薄情时几近无情，深情时，一生便只有一个挚爱。

    现下我梦见的却是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母亲温婉的挽着父亲的手，父亲一脸慈爱的看着我。原来父亲母亲年轻时竟也是这般绝世风华的一对佳人么，父亲忽然张口说了些什么，但梦里的我实在听不清，却又觉得是什么很重要的话一般急切的想要听，梦里我一边偏过头努力的去听，一边心中焦急的说道：

    “爹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听不清。”

    也许是用力太猛，一不小心就醒了。醒来时已是辰时，地上陆寻言却已经不见了人影。我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下了床，正要打开房门却见房门被从外打开了，陆寻言端着些吃食见到我有些愣愣的，片刻后又朝我笑道：

    “我以为漉姑娘你还要再睡会儿呢，正好我买了些早点，一起吃吧。”

    我讪讪的回笑道：

    “诶，好，好。”

    早饭吃完顿觉神清气爽，还真别说，这家客栈的手艺当真是不错的，想着哪天遣个小仙娥来学学。虽说做神仙的不注重口腹之欲，但我终归不是个正经的神仙嘛。

    嗯，这件事是大事，回去后立马着手来办。

    这么想着心中很是欢喜，连带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整个人都欢快了起来。陆寻言见着我这副模样，脚下的步子顿住，我一愣回头看着他，却见他眉眼含笑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我，我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做什么不走了，还这样瞧着我。”

    他淡淡的笑道：

    “没什么，只是觉着姑娘真真是与我那故人如出一辙。”

    听他又一次提起那位故人，想来那位姑娘怕也是这位心头的朱砂痣吧。我在心中暗暗脑补了一通人间话本子的戏码，越想便越是觉得惨，连带着看他的目光也带了些怜悯，正待开口却又听他自顾自的说道：

    “这座城原也不叫漉宴城的，它本来是叫花月城的，却因一位女将军爱慕一位公子，生生打下了这座城，换了名，赠予她的心上人，以城为聘，想要嫁给他。”

    我有些惊讶，这么几千年过去了，这些往事竟然还有人记得么。是的，没错，那位女将军正是不才，还记得当初我将这城送给他时说的豪言壮语

    “我漉言，今以城为聘，以爱为媒，想嫁给你宴安，今后你登基，我便替你永守这大河江山。”

    不错，我想嫁的便是那时的太子宴安，那时我为了向他表明爱慕之情，硬生生将这座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城给拿下了，我将城主击败后本欲结果了他，却不料被他逃了，亦想不到他这一逃，竟让我日后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

    但当时，宴安的脸上毫无表情，连一向惯用的笑脸也不曾有，淡漠又无情的道：

    “本殿不喜。”

    本殿不喜，呵，不喜，是了他从来都不曾喜欢我，甚至于厌恶我，一直以来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但那时的我又怎会知晓呢，只当他是与那花楼里我时常调戏的公子哥一般惯用欲擒故纵的伎俩来印证我的真心。只道终有一日他定会知晓，我爱他的心明月昭昭，日月可鉴，却从不曾想过他是不喜的，不喜我，不喜与我有关的一切。

    岁月当真是个好东西，这些个沉杂往事，在当时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在如今便是如何的无波无澜。

    我面上一派淡然的道：

    “到真是痴情，那后来呢？”

    他一愣，微微侧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却见他脸上笑意全无，神色有些哀凄的道：

    “她死了，死在心上人大婚的当日。”

    我见着他眼底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蓦的心头一痛，忽的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有些不自在的道：

    “大底他们缘分太浅，终归是落得个曲终人散的下场。倒也不必多伤怀，世间之事十有八九，皆不如意。无非一个天意弄人罢了。”

    听我此话他低头喃喃了些什么，忽又抬头小心翼翼的问我：

    “若是姑娘你便是这女将军，一切重来，你会怎么做？”

    “我？”

    我想了想，满不在意的笑道：

    “谁知道呢？”

    但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若是一切重来，即便知道这是一场飞蛾扑火的虚梦，我大概还是会那样选择，一如既往，无所畏惧，扑进这焚烧我一生的火海之中。

    因我，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