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没关系的
骤雨初歇,第二天早晨的天空又是一片清澈的湛蓝。
“砰砰砰”,许黎歌房间的窗户突然被人敲响,宁静的早晨被打破,许黎歌皱着眉坐起身,眉间的郁气快要凝成型。
她撒气似的掀开被子,快步走到窗前,哗的一下把窗户打开。
周时祺清俊如朗月的脸蓦然就出现在她眼前。
昨晚义正言辞的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但大清早的这么一对视,她心里突然有点飘忽。
她慢了半拍,“你干嘛?”
“阿黎,要吃早饭了,要是起晚了就没有吃了。”周时祺耐心地解释。
许黎歌莫名其妙,“外婆会给我煮的。”
“老师在我们家后厨呢,就是她让我来喊你的。”周时祺轻声细语地哄,“你去洗漱吧,我去给你端面怎么样?”
许黎歌撇撇嘴,起床气也散了大半,转身说:“知道了。”
等她磨磨蹭蹭出门,周时祺正端着碗面在她家门口。
“怎么不进来?”她问。
看他今天态度这么好,许黎歌心里那点郁气也就散了,三步作两步跑过去接过了那碗面,往他家走去。
“我现在还在守丧,不能随便进别人家的门。”他跟在她身后,轻声回答道。
许黎歌随口接道:“我家也是别人家?”
周时祺无奈,“阿黎,不是这个理。”
他家就在隔壁,许黎歌没几步就走到了他家,院里已经摆满了吃酒席时的木桌子。
许黎歌随意寻了张桌子,端着那碗面坐下,没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周时祺,自顾自地说:“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这世上全是你的理。”
这话说的随意又没道理,周时祺知道她就是想过个嘴瘾,也就只笑了笑,没接话。
现在时间尚早,丧礼人员还没有开始吹拉弹唱。
旁边的桂花树偶尔有鸟雀光临,叽叽喳喳地跳跃在枝杈上。如果不看背后那片惨白,整个世界还是挺安适的。
许黎歌自然地坐在桌前吃起面来,吃了两口发现还不错,便低着头专心吃面,彻底没管他了。
这些都是不知经历了多少场酒席的木桌,年龄都不一定比他们小多少,到处都是油渍和污垢。
但她好像完全不在意,扒拉着头发吃得很安然。
此刻的许黎歌完全称不上端庄,毕竟她本来就只是刷了个牙,洗了个脸,连头发都是胡乱的散在身后。
周时祺突然觉得释然。
其实阿黎一直都离他不远,小时候就是,重逢了也亦然。
她向来不是什么生在温室里的娇花,她坚韧顽强,自然也可经风雨。
阿黎并不需要他远远地观望。
他可以走上前并肩而行,或者讨一个笑,要一个拥抱,他知道,她都不会拒绝。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如此昂扬向上,一如往常。
想到这里,周时祺觉得好笑。
明明这么简单的道理,可他却弯弯绕绕,自怨自艾了那么多日子。
许黎歌抬眼看他:“你对着我傻笑什么?”
“没有。”周时祺敛了心神,换了个话题,“这桌子还没擦呢,怎么不回家吃?”
“那多麻烦啊,直接在这吃了,碗都不用洗。”
他笑笑不说话。
“唔,这鸡蛋煎的好。”许黎歌惊喜地瞪大眼睛,又咬了一口,“终于吃到没有流心的完美煎鸡蛋了。”
周时祺也笑起来,“我学……”,猛然又被他自己停住,他心虚地摸摸鼻子,干巴巴地说了句:“好吃就多吃点。”
许黎歌看着他:“你煎的?”
她一副“你要是敢否认,我就撂筷子”的模样,周时祺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许黎歌细想一下也是,这酒席上大锅里煮出来的面,谁会给你煎鸡蛋啊?
要是周时祺不承认,那她肯定不爽,但偏偏他承认了,许黎歌反而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她随口扯开了话题:“以后每天都摆席吗?”
“嗯,早中午都有,但规模比较小,等出山那天,会摆场大的。”
许黎歌对这些习俗大多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她点了点头,又闲聊似的问:“摆几天?”
“摆三天,小叔说不想搞得太麻烦。”
“那我每天都能来吃饭?”她歪着头问。
“当然可以。”周时祺用纸巾给她擦去她桌子周边的污渍,“老师既然愿意来帮忙,按规矩,她的家属是可以来吃饭的。”
片刻,他又说:“就算没有老师,你来吃也没事。”
许黎歌“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吃面。
她暗自思忖,昨天他还一副什么都不说的样子,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许黎歌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一句很甜很软的声音噎住了。
“周时祺。”
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那声音怎么说呢,挺好听的,娇软里带点喜悦,喜悦里带点期待。
许黎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能从这三个字里听出来那么多东西,反正那声音一出来,她瞬间就没胃口了。
喉咙里堵得慌。
她抬眼望过去,院门口站着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身白色纱裙,扎着两个蓬松的辫子,看得出还上了点淡妆,一张小脸称得上是面若桃花,春眸含情。
那情是对着谁自不必多说,反正不是对着她。
这下许黎歌不仅喉咙堵,心都堵了。
“周玲?你怎么过来了?”周时祺自然也看到了她。
周玲淡笑着走进来,“我奶奶在这里帮忙,我来看一下。”
她进来后也没往后厨走,反而熟稔得坐在了周时祺的旁边。
这下三人的位置瞬间变成了许黎歌一个人坐在一方,另外两人挨着坐在另一方。
许黎歌有点想摔筷子。
周时祺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从刚刚开始,许黎歌就再没吭过声,甚至没抬过头,一直胡乱搅拌着碗里的面,可半天也没吃一口。
但他还没想到是什么原因。
“阿黎,是不是咸了,我再重新给你去端一碗?”
许黎歌躲不过,只好抬起头来,偏偏撞到了对面女生笑意不达眼底的探究和打量。
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许黎歌莫名心火上头,甚至怨起自己为什么要大早上的在这吃面,是睡觉不爽吗?
她噌地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
起得太急,旁边的木桌也没有摆整齐,她抬脚就撞了上去,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在地上了。
许黎歌:“……”她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有那么一瞬,她想,要不直接装晕吧,真的有点……非常丢面。
她还没想完,周时祺已经跑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了椅子上。
“摔到哪里没有?怎么这么急?”周时祺半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
许黎歌喉咙哽了下,心里那些弯弯绕绕都在他担心的目光里散了个干净。
“……没事。”
周时祺抬手将她裙子上的灰拍干净,“有没有摔到哪里?”
刚刚光顾着尴尬了,没感受到哪里疼不疼,这下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
许黎歌:“……”更想回去看黄历了。
这大院里的地板可不光滑,她这么毫无防备的一摔,不知道擦伤多少地方。
她掀起裙子一角,昨晚磕红的膝盖又添上新伤。
许黎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周时祺拉过她泛着沁血的手掌,心疼又不知说什么好。
“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拿药。”周时祺站起身。
“哦。”
许黎歌不敢乱动,那伤口处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但这又是她自己犯的蠢,自尊心不允许她显得软弱。
周时祺看着她低垂着头,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这下更乱了。
刚才她的情绪确实来得莫名,但在周时祺这,他向来是能顺着她的心意,就绝不会多说话。
他又蹲下来,轻轻抚了下她委屈的眼睛,“没关系的。”
没想到这一说,许黎歌眼睛里迅速漫上泪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周时祺拉过她受伤的手,轻轻吹了两口气,稍微散去了点燥痛。
他微微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昨晚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周时祺抬眼看着她,眸子里漫上细细密密的温柔,“同理可得,我也真的很心疼。”
“所以,别哭,也别再受伤了。”
许黎歌呆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进入大堂。
她长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那点委屈渐渐平静,然后消散,没入长风里。
因他而起的委屈,自然也会因他消失。
然后酿成时光的酒,岁岁年年都醉在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