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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急着来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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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堂内鼓风机轰轰作响,纸钱燃烧的气味充斥着每一丝空气。

    周耀祖看见他回来了,疲倦地走上来,“回来了。”

    “嗯。”他木然地应了一声。

    大堂内最醒目的,当然还是那口棺材。

    棺体通黑,是最平常的款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要看他最后一眼吗?”周耀祖问。

    其实按习俗,亲属后代是必须看最后一眼的。

    但周耀祖无所谓,如果他小侄子不想看,他也绝对不会约束他。

    这尘世里的枷锁已经够多了,没必要还为了这些事,又讨自己不痛快。

    “看吧。”周时祺轻声应道。

    两人走近,棺盖并未全封。

    周耀祖递给他一块白布,“要把它塞进去。”

    周时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垂着眸的,他接过那块白布,手有点不可自控地发抖。

    明明他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明明他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明明他是盼着这一天到来的。

    为什么还会发抖?

    今天实在有点冷了,他想。

    周时祺强装镇定地将那块白布塞了进去,他的目光一直没有落点。

    恍然一对上那张惨青的脸,他像被灼烧一般,蓦然抽身,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心里没法控制地泛起一阵空。

    其实他从昨晚听到消息开始,心里对于这件事,都是处于一种相对平静的状态。

    仅有的难过,也是因为他舍不得那二十多天的美梦。

    但刚刚的那一眼,就那一眼,突然间就把他心里不知名的一处给挖掉了。

    那处名为归宿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毫无着落。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像空中楼阁,找不到栖息的根基。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前所未有强烈地觉得

    ——原来他是孤儿了。

    夜里十点,终于转来了所谓的小雨,雨点变成了丝线,一针一线地飘,像是在缝补人间。

    周时祺只身一人跪在灵堂里。

    头顶灯火通明,前方的和尚说着听不懂的话,唢呐声,锣鼓声,此起彼伏,该说是安静不起来的。

    可他一身丧服,挺腰俯首,淡漠无言,却像一座隔绝于世的孤岛。

    片刻后,那和尚要他起来。

    他端着牌位,跟着和尚围着棺木一圈一圈地转,和尚一停,他就对着棺木鞠躬。

    这是个很机械性的动作,不需要动任何脑子,只需要重复,重复,不断地重复。

    在不知道鞠了多少个躬后,他抬头的那刻,看见了远处在雨里的许黎歌。

    她还是下午的那个样子,穿着裙子,撑着伞,不错目地看着他。

    下一秒,和尚往前走,他也跟着走,再回头时,人就不见了。

    他使劲眨了两下眼,想再回头看一眼。

    但当头转到一半,他又猛然转回来,再不往那个方向看了。

    一个小时后,中场休息。

    其他人都去了隔壁休息,但周时祺没动。

    周耀祖大把的事要忙,自然也没人会来管这个小辈。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很缓很慢。

    周时祺这才有了点动作,低着头等着身后那人的来临。

    “为什么不去休息?”许黎歌走到他面前。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头顶那个旋。

    周时祺没回,头更低了。

    许黎歌没半点办法,“周时祺,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自己吧啦吧啦一顿说,他一个字都不带回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时祺才有了动作。

    他缓缓将头靠在许黎歌身上,声音哑得可怕,“能不能,不要再喊我全名了。”

    许黎歌浑身一僵,鼻尖都泛酸,“到底是谁的错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许黎歌偏过头,一滴热泪随着眼角流下。

    她骤然蹲下去,跪在周时祺面前,眼角红得可怕。

    “到底为什么要一个人走?为什么这么大的雨,还是要一个人走?我以为,这么多天,你多少是能……”

    她没有说完,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灵堂确实是个该泣不成声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先泣不成声的是许黎歌。

    “不要跪,不要跪……”,周时祺只想拉她起来,“快起来,不要跪!”

    周时祺陡然激动的举措把许黎歌惊了一下,竟就顺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了。

    许黎歌也是一时急昏了头,直到起身,她才发觉有些尴尬。

    周时祺面色沉的很,一声不吭地捏住外套衣角给她把膝盖擦干净。

    给她擦完膝盖,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他并未起身,双膝仍在地上,可双手却伸向高处,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眼泪。

    昏黄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许黎歌安静地注视着,思绪翻涌。

    他无意间蹭上了她的小腿,肌肤冰凉。

    他闷声问:“怎么没穿件外套?”

    许黎歌没好气:“急着来抓你。”

    周时祺没话说了。

    给她擦干净后,他又是那副直挺挺跪着的模样。

    许黎歌能被他逼疯,深吸了好几口气,放缓声音:“我想和你聊聊,行不行?”

    周时祺猛地抬头,微红的眼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抓眼。

    “你不生气了吗?”

    看到他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许黎歌心里火气更甚。

    “你还在意这个?我以为你想直接把我气死。”

    周时祺垂下眼,“……不要这样说。”

    从小精育细养的小公主,要说完全没有脾气,那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周时祺一直都很清楚。

    她小时候一生气,说出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字字句句都往人心上扎。

    周时祺已经不记得自己哄过多少回了,但那种依顺感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碰了碰许黎歌的手背,“阿黎,太晚了,你回去睡觉吧。”

    许黎歌充耳不闻,“我外婆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太冷了,要不你回去再加件衣服,好不好?”

    她死犟,“我不冷,不回去。”

    许黎歌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坐下,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你过不过来?”

    周时期没办法,只能撑着身体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

    这丧礼本就仓促,主办的人也没多上心,灵堂里也到处都乱糟糟的。

    许黎歌坐在旁边的几个蒲团上,周时祺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她支着膝盖,刚刚那猛地一跪,膝盖现在还有点泛红。

    “还疼不疼?”他轻声问。

    “不用你管。”许黎歌轻飘飘看他一眼。

    随即又忍不住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跪这么久不知道给自己揉一揉。”

    周时祺顺着她的意慢慢给自己揉着膝盖,一股钻心的刺痛和酸涩随着膝盖漫上身体,他没吭声,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奏乐念经的声音都已经停歇,只有鼓风机在轰隆作响。

    但周时祺觉得很安静,他卸下力气靠着墙壁,脑袋漫无目的地放空。

    耳边有屋外雨滴落下的滴答声,有隔壁的丧葬人员聊天的声音,有鼓风机的轰隆声,还有,阿黎清浅的呼吸声。

    白天的空泛感在这一次莫名落到了实处。

    他又开始回忆他失忆的二十多天发生的事——他恢复后总是在想,不断不断地想。

    就好像,失忆的周时祺收到的爱,可以属于所有时刻的周时祺。

    而被爱包围的人是受不了委屈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阿黎,我是孤儿了。”

    许黎歌愣了一下,又瞪着眼睛看他:“胡说什么?这样耀祖舅舅会不高兴的。”

    她转过身体,“他本来就只给你带来了痛苦,他走了后,你只会过得更好。”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你只会比以前过得更好。”

    他垂眸,试探性地开口:“我知道,可我还是,有点难过。”

    许黎歌轻轻捧了一下他的脸,“这跟他没关系,那是因为你生命里的角色又空了一个。”

    “我们生来就拥有的只有父母,这是我们生命里无法磨灭的角色,而现在……”

    许黎歌说着说着自己先想哭了,“但生命里的角色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嘛,你会拥有很多很多陪你一起走过一生的人的。”

    周时祺拨了下她湿透的睫毛,看着她笑:“这么快就心软了啊。”

    许黎歌泪眼朦胧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他靠着离她近了点,嗓音在夜晚显得格外凄迷。

    他开玩笑般说:“好像装可怜真的是个好办法。”

    “我不是在可怜你。”许黎歌声音冷了点,“这世上惨的人成千上万,我每一个都觉得可怜,难道我会一个一个去关心吗?”

    隔壁屋子里的人出来了,丧礼还要继续。

    周时祺找不到什么话回,也只好起身。

    他往前走了两步,许黎歌叫住了他。

    “不用回头。”她说。

    他站在原地,周围开始锣鼓喧天,他在等着她的宣判。

    “你要是想去哪儿,我绝不会拦着你,也不会要你回头,但你要告诉我。”

    “我今天生气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但我确实没考虑到你刚恢复记忆,可能会有些震惊和难以接受。”

    “如果你需要时间重新适应,那我会等你。”

    “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一生下来,就在我生命里存在的角色,无论如何,我不接受我们渐行渐远。”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我不是在可怜你,我是心疼。”

    唢呐声陡然加大,周时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猛地转身,但许黎歌却不在原地了。

    他望向屋外,她已经撑着伞走向了夜色。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随即又被一股热流冲过,整颗心都悬在空中,战战兢兢地跃动着。

    那个充满裂痕的美梦又从灰烬中重建,因为——

    公主的旨意是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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