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血泪交融
七日后,一切看来仍是如常,但又似乎添了许多不同。
《金簪记》的连载没有按时发行,不少人闹到天行书社来。从乐被轰进去两三回,最后不得已挂牌说明:糖饴馆主身体有恙,暂时休刊半个月。
向毅告知了江筠频意自刎的事情,当场哭得比她还伤心。
又收到周澜的来信,隐晦说了苏皓坠楼之事。关崇本欲杀了庆阳,最后还是按女帝的遗旨辅佐他上位。朝中对此事噤若寒蝉,新帝登基以后,朝臣会被肃清贬谪几拨,恐怕他也要来江中谋闲差了。问候周汀。另外《金簪记》、《蹀躞》很好看。
她将信件扔在一旁。觉得烦躁,事事都不顺意。
孟桓走进来,看了看信,又见她埋首枕簟,很是忧郁的模样。他走过去捞起她,靠在她肩上说,“连日来的没好事啊。不过再等三五天,有个黄道吉日,不如我们成个亲,做件好事?”他哄道。
江筠闷声道,“万事都齐备了?”
“自然啊,聘礼早就备齐了。正好你舅舅还在江中,我让他替你准备嫁妆。”
说得江筠从怀里滑下去,只是忸怩,“能不能先别找他……我心里还没想好呢。”
“我知道你。一到这时候,云儿就害羞得不行,哪像个待嫁的女子。”他舒展开她的手心,一寸寸扣起来,“不如我们先在琉山打个样儿,什么人也不请,就请那些飞鸟走兽来,我们只拜天地。”
江筠听了有些心动。孟桓松开她,去箱篋里拿婚服来,“你看,这是托钱氏布庄裁的花林缎,一共有两款,你先试试这套合不合身。”
她接了婚服来看,剪裁精妙,且花式典雅,和她的气质很相配。“我自己试,你不能看。”
“嗯,那是自然。”他道,“反正我迟早要看的,不急这一时。”
江筠回头亲他的脸。他嬉笑着凑过来,想要她得寸进尺。
三日后,琉山正值大好春光。
泉叔去昆仑采天芯草去了,顺便搜罗些助益修为的奇物,他和潼狐至少要十日才回来。
整个琉山只有繁花碧树和珍奇走兽。
孟桓牵着江筠走近莲池,面前停着一只高大的麋鹿,她骑上麋鹿,和他悠哉地绕着池边走。她担心身上的嫁衣皱了,孟桓便说,“不碍事,不是还有一套吗?”
几只飞鸟落在鹿角上,蓝眼翠羽,很是艳丽夺目。又飞来了不少蝴蝶,在身侧旋舞着。被这么多小动物包围,她觉得快意。
“这是要去哪儿呢?”江筠低头问他。
孟桓道,“随便走走,让天地看看我有这等美娇娘。”说得江筠脸上滚烫。
“远山哥哥不上来吗?”
孟桓道,“它驼不动。”他伸开臂膀说,“不如下来吧,一同骑马去。”
江筠朝他跃下。孟桓接住了,吹了一声细叶,他的爱马易鞠撒着欢跑来了,头上还挂着个红绣球。
孟桓扶她上去,待她坐稳后自己才上去。
风过时,满山的花瓣席卷出粉雪,景色千般旖旎动人。
江筠沉醉在微风里。看看二人的婚服,几乎辨不出你我了。她想起孟桓的种种温柔体贴,原来不知不觉,她已心安理得地享用许久了。
“远山,我总觉得自己是凡人一个,也不如你和姐姐有神通,你真的愿意与我在一起吗?”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孟桓摆弄缰绳道,“凡人才好,你不知我有多艳羡凡人。实话和你说,认识你以前,我向来蔑视天地。与你相识后,我才渐渐看出尘世的可怜可爱之处。归根结底,是你教会了我。能教会仙灵去爱,这才是本事呢。”
不如就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我有一天会先你老去吗,我知道山灵能至少能活好几百岁。”
孟桓贴着她的脸颊说,“原本是这样的,但我已经将宿灵渡给你了,或许你能活得比常人更久。”
“这样啊?”江筠淡然一笑,去握他空闲的手。
一时行到山坡上,孟桓接她下来。二人并肩走进花海丛中,“我们来拜天地吧?”
江筠与他一齐跪下,双手合十问,“要念什么敬祝词吗?”
孟桓笑道,“我亦不知。心诚则灵,不如我信口拈来一段:一拜天地之灵秀,二拜日月之所钟,三拜四海之神祇,保佑我夫妻二人平安喜乐,白头偕老。”
三叩首后,二人携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不害羞了?”孟桓笑问。
“嗯。”江筠点点头。一直不敢正视他穿婚服的模样,如今在明亮的春光下,更是显得容貌昳丽,看了让人心慌。
孟桓将她的脸扭过来,笑道,“喜欢就多看两眼,还怕你将来腻了呢。”
她遂了他的心意,索性咬他一口,“我向来,不容易腻的。”
孟桓笑着迎合她,在吐息的间隙说,“我知道。”
在山坡上滚了半天,身上都沾了不少花瓣。
江筠一边清理一边说,“我们去萍渊看看吧,毕竟是在那里又相遇了。”
“嗯,正合我意。”孟桓点头。
二人骑着马过去。
她很少看见白日里的萍渊,原来浮光跃金是这般景象。万顷波光徐徐摇动,看得使人心旷神怡。
孟桓伸手替她遮阳。远处的绿树临风摇曳,水天交界处,似有碧帆缓缓驶来。
不对,萍渊里怎么可能有船队,已经设了结界的。
江筠的脸色骤变,回头看孟桓,他也皱起眉来。
“别怕。”他让江筠退至身后。
她看清了来人,船头挂的是督军旗,宋淳和司元颉立在甲板。
司元颉已祭出法器。宋淳坐在船头的木椅上,露出罕见的冷笑表情,“违背你我的誓约了,箬叶妹妹,多有得罪。”
“你什么意思?”江筠斥问他。
他对江筠纠缠不休,连向毅都喝骂他棒打鸳鸯了。可是越说他二人眼中只有彼此他就越不甘,他宁愿一辈子做她命里的丑角。
“我来除妖捉邪啊,”他用马鞭指指司元颉,“这位是我请来的高人。”
江筠望着他,没有一点好脸色,骂道,“快给我滚!”
船队靠岸,宋淳下了船,站在与她一堑之隔的坡地上,打量二人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给哥哥发请帖?”
“你算哪门子哥哥?”
他脸上果然阴沉了几分,低声道,“跟我回去,我让他死得体面些。”
孟桓终于怒不可遏,他凌空现出真容,伸手扼住了宋淳的咽喉。在掐得他脸上涨紫以后,一把将他推入水中。
宋淳从水里爬起来呛咳,方才他与自己隔了数十米,是怎样使出的隔空怪力。他喊道,“妖怪,果然是妖怪!不必留活口!”
岸上的士兵齐齐退回船上,只看着司元颉两师徒作法。
她二人前后夹攻,孟桓很快制住了徒弟,用拂尘卷走了她的法器。徒弟被弹落在地上,只能坐着干瞪眼。
“无能,布阵!”司元颉呵斥她。
小徒弟结了一个霜天阵,无数道冰棱从天而降。
虽然是小儿科的伎俩,但还是让孟桓分心招架了。
司元颉扑身过去,用法杖一通敲打。孟桓举起双剑抵挡。
拉扯许久,众人都有些疲惫了。“十九,药来!”她朝徒弟喊了一句。
十九将一个葫芦抛上半空。
江筠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物,连忙拉弓射开它。
原来只是空法器,只为了乱他阵脚才叫喊的。随后司元颉的法器敲中孟桓,他从空中坠落,剑断成两截。
他吐了一口血出来,江筠奔过去,司元颉用法杖指着孟桓,嘲讽道,“你还在等谁来救,临仙楼那个貂灵?她早就被我制服了,和她的男人双双死在通灵池。”
江筠听了,目眦欲裂地瞪着她,怒吼道,“你也知道她是山灵,她是福泽天下的山灵,不是害人的妖物,你杀她不是犯天谴吗?!”
“我早就犯了天谴,”她摊手道,“你看我这不死之身,有多难看?”她露出枯枝一样的腕爪。
“你想死?”孟桓抬头问她。
“我想死,不过我死不成。那我就顺便除了你,你的宿灵或许能助我成大事。”
孟桓拾了断剑插进她的胸膛,鲜血和创口一边涌流一边弥合。孟桓拉着她扑进萍渊里,一时水面翻起红浪,血腥味四处弥散开。船上的督军都瑟瑟发抖。
方才宋淳看见江筠凭空拉出弓箭,似乎知道她身上有异样了。孟桓和妖道投水,分明是想同归于尽,他站起来想看个究竟。
江筠立在岸头,流着泪对他说,“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告诉你,我也是妖怪。”她拉起弓,对着他的心门射过去。宋淳一下痛得扑地,众人围上去,却没有摸出任何创口。
“我恨你,而且我生生世世都不会爱你!”她哭道,随后也纵身跳进血海里。
船队等了半日不见浮尸,都悻悻地铩羽而归。谢十九功夫不到家,干脆想着别做术师了,留在城里做个江湖骗子吧。
出山时,有一处法阵应验了,船上的人除术师外都被抹掉了记忆。
萍渊里不再涌流血水,老道的身躯也没有复苏,因为宿灵撑开了创口,最后她顺流浮尸鲛河。
江筠去找孟桓,原本以为他要灰飞烟灭了,但他在水中保全了真身,看似无恙。她将他安置在冰棺附近,也摸出了逆草的药丸。
谢天谢地,孟惜保佑,他只是受了轻伤。江筠心里宽慰许多了。
如此一来,就再无旁人纠缠他们了。她和孟桓,是否也能隐匿人间,做个幽居天地的旅客。
可是这非死即伤的结局,还是让她骤然落泪。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她将孟桓带离萍渊,暂时将他安置在竹屋。一如当初他悉心照料自己那样,也为他换药养伤。
翌日正午,孟桓才睁眼。
她忘却了疲惫和不堪,一头扎进他怀里痛哭。
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孟桓有些手足无措,也不敢安慰她,反而笑着问,“姑娘是谁,怎么和我这般亲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