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雾行明灯
一路上枫林晚照红遍，山野排闼欲燃。但琉山依旧是深绿新染的自在。
快到山下时，马辔头突然撞着什么，江筠立刻勒马回身。再往前走两步，还是被无形之物阻挡着。
孟桓纵身下来，接江筠下马，告诉她，“我舅父出关了。你跟在我身后，知道么？”
江筠点点头。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难道出关的是个大魔头？
周汀在马上问：“怎么进不去，山里头妖怪出来了？”
“要不思沅在此地候着？我舅舅设了法阵，他老是爱为难人，我怕道根浅的人受不住。”孟桓道。
周汀听了面有愠色，“难道会死人不成？我偏要去。”说罢翻身下马。
孟桓只好带他两人进去。在他身侧，江筠看得真切，他居然从钱袋里拔出一柄长剑，剑上的八卦篆文泛着银光。
刚走到山谷入口，席地的红叶卷将起来，如同飞沙一般遮住眼前。孟桓反手持剑，召出结界抵挡成团的落叶，下意识牵住了江筠。
她不习惯，但是又怕让他分心，只好紧跟上。
走过溪涧时，往常的溪岸突然裂成深渊，吓得江筠和周汀鬼哭狼嚎起来。“敕！”的一声令下，两道灵符牵拉住二人，束成一个七歪八扭的姿势。他俩满脸惊诧地对望着，又被各自的狼狈模样逗笑。
孟桓提剑站在岸上，高声道：“你俩在下面等着，我让老头亲自接你们上来。”
“都是什么怪力乱神。”周汀倒吸了一口气，“世传方士妖术多，我原本不当真，如今信得不能再信了。”
江筠听他措辞，实在有些不好听。而且也纳闷，他平常不是好谈这些吗？她找补说，“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我遁入道门也未可知呢。”
正说着，头顶上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江筠注意听着。随即一把拂尘垂落下来，她伸手过去还没抓牢，就被无形的丝缕牵拉上去了，周汀也稳稳落在她身旁。
江筠回头看那道人，白发白眉长髯，面孔却很年轻，似乎不过四十岁年纪。听说修道之人往往驻颜有方，她也不确定这人寿昌了。
江筠和周汀都简单行了礼，她说道：“仙师，请恕我二人冒犯了。”
“你倒是忘得干净。”道人手扬拂尘一笑。
“不知仙人如何称呼？”周汀敛手问道。
他回道：“客气什么，我不拘那些礼数，随远山叫我舅舅也好，叫我泉叔也罢。”他凭空将拂尘一扬，手上换了一壶琼浆，看起来与市井寻常老头无异。
江筠觉得他很是亲切，大抵听孟桓说过他。他原名叫司泉灵，道号雾海山人，巫袭的正传弟子，亦或是江中一带道行最深的术师。
胡想了半日，才发现孟桓不在，她问泉叔：“孟桓去哪里了？”
“他呀，被我关在阵中拷打呢。”他捻着胡须悠哉道。
“……”江筠和周汀都愣了。
“怎么，你担心他吗？”泉叔对壶饮了一口，听来不像是打趣。
江筠耳鬓一热，摆手道：“您别胡说，只是我的东西落在他那里了，要去取回来。”
“哦，这些小事请自便。”他放下手里的壶，掀盖看看余量。见江筠也在石桌边坐下了，便和她说了不少孟桓的趣事——他小时候如何识字，如何练功之类的。
江筠旁敲侧击问他，一个多月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反正她是不记得了。
“那是自然。他差点为你……罢了，都过去了就不拘泥这些事了。你还说过要拜贫道为师呢，先来让我试试道行。”
江筠走上前去，那把拂尘又现出，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一瞬金光显在她眼前。
周汀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看看天边只剩晚霞了，见他俩聊得正起劲，自己默默往竹屋走。
“恢复得不错。”泉叔笑道。
江筠安心些了，又坐下来。她觉得这道人有点慈父的模样，孟桓从小跟着他，肯定是很受照拂的，于是和他打听了孟桓的身世。
泉叔说，他七岁就随母亲来江中投奔自己，其后便定居琉山。后来母亲不幸亡故，不知道生父是否健在，据说留在江东道。
“他好像从来没提过生父……”江筠沉思道。
泉叔淡然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不是说要去找东西吗？快去吧。我也去阵中看看他。”
她点点头，一路无言走向竹屋。
周汀守在窗前，一连点起两盏烛火。
江筠接过来一盏，往东屋里探头，“周汀，你也帮我找找吧？”
“找什么？”他问。
“一封信……杏色的外封，没有署名。”
周汀放下竹盏。蜡油滴在他指腹上，但他好像没有一点知觉。
“筠妹。”他唤道，江筠回头看他，他手上正是那封信。
她喜不自禁，道：“你找到了？快给我罢。”
他将信藏在身后，沉着脸又唤了一声。
江筠的热血骤然冷了，知道他误会什么了，便静立着听他说话。
“我有时候猜不透你，我以为离你近，其实是远的。看似是热的，近了又是凉的。思来想去，你好像雾里的明灯，我像飞虫追逐你，却只能触到一片茫然大雾。”
他红着眼说道：“我原以为你本性如此，没想到对某些人，却偏偏是一片澄明。”
他举着那封信，突然气愤道，“我在他枕下发现的，这般珍重，是写了什么肺腑之言，定了什么终身？既然有情有义、你来我往，又何必诓骗我说没有！”
江筠听了猛地摇头，“当真没有！那不是，你把信给我，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她伸着手慢慢走过去，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等蠢事。
“别过来，我自己读……”他拿信来看，谁知撩了烛火，纸封的一角迅速燃了起来。他惊得煽动几下想扑灭它。
江筠抢过去，但那火光更为炽烈，原件被烧得残破，踏灭以后只剩半封残书。
她想起那几具带着火光的尸首，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用尽力气推开周汀，眼泪随着呛咳声簌簌落地。
周汀从来没见过这种吐血号哭的惨状，他想扶起她，但是她疼得发昏，还在用尽全力抗拒。她是恨急了。
“是我不对，筠妹，疼得话你捶我吧！”他挽起衣袖，脸上也是悔恨落泪。
她浑身疼得发紧，胸口喉间都是血热的，终于在阵阵耳鸣声中昏厥过去。
孟桓从庭外赶来，周汀急忙退到一边，见他画的道符融进躯壳，脸上的血色恢复了，才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他满是愧疚与惊惶地垂着手，见孟桓抱起江筠，体贴入微地安放在榻上。他的魂像是飘走了，在上空冷然看着自己的躯壳。
孟桓走过去望着他，“你受得住么？”
周汀坐在桌旁喘气，身上敷了一层冷汗。孟桓收拾了纸灰，也坐下来，和他细说了江家的案子、江筠的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