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鲛河奇遇
来王城几日,江筠确实长了不少见识。盛陵城倚长江而建,潞王府居中。此地水陆通达,鱼米富足,是江中道最繁荣的都邑。
既然叫王城,潞王府自然是大权在握的。不光是盛陵城,所属江中道实际也以王府为尊。老潞王管弼本是先皇的同胞兄弟,数年前薨逝,小王爷管珩继承爵位,仍封为潞王。
听闻他治郡有方,对旧有的治策也不曾改弦易张,因此王城延续了几十年来的繁荣。只是他遭诟病的地方也不少,二十七八岁,是个风流放荡的主儿。
盛陵城为人乐道的第二奇人,也和王府有点关系。从皇都迁来的乐坊,以夕柳院为名,蓄养了不少江中道的官伎乐奴。城中人尊称为院主的女子,名作暮香染。传闻她姿容艳绝,身份成谜,或许也有王室血脉。
市井议论暮香染,大有盖过小王爷的风头。城里男子眼馋她的美貌和富贵,而不少女子亦对其怀有敬意。
这就不得不从夕柳院初建说起。自从乐坊迁来盛陵后,她收并了旧有的妓院撷花楼,又扩大建制,拢共分成三部:临河一处是撷花楼旧址,改为茜楼,依傍樵山的一处,另立新楼清苑,清苑与茜楼之间,便是是盛陵最大的官署乐坊。
撷花楼中女子,有愿意从良者悉从本意除籍,无法奉养己身者,可入乐坊习艺,亦可留在茜楼持旧业。茜楼虽仍是风月场所,但不似一般妓院教养女子如货物,而且有意者可以随时转入乐坊。
乐坊和清苑规矩谨严,不得有出格之事,其中收容了不少落难子女和乐奴。若习得乐艺精熟,或可送选入京,平步青云。
苏合在清苑。在乐坊修习三年以上,技艺拔群者,方可进入清苑。顾名思义,清苑自然重在一个“清”字。不少附庸风雅的显宦出入此处,炫才逞艺,名噪一时,更因或可目睹院主绝色,所以人人趋之若鹜。
江筠听苏合说,每月在清苑只需出席半月,时日任意自由。她还从未听闻过这般规矩,甚是想亲见院主。而且苏合与暮香染,平日里以姐妹相称。越发听得江筠好奇了。
“只是姐姐不爱见外人,我带了你去,她也不一定露面。”苏合见她一脸诧异,忍不住掩嘴笑。
“罢了,我只是想看苏合姐姐从事的地方,不是非去不可。”江筠道。
苏合笑言:“我已经出席半月了,就是为了回来陪你。今晚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盛陵,如何?”
当夜饭食毕,二人携手出了门。为避人耳目,江筠还是男装打扮。
入夜的盛陵别有一番风味,处处灯火交辉,人流如织,举目便是香车玉勒,雕鞍游冶。沿街有叫卖声,孩童的嬉戏声,男女的笑谑低语声。赶路的骡马摇铃缓行,将人潮缓缓收束向繁华的鲛河。
江筠望得缭乱,便将目光移向街畔。她看见成串的灯笼,鲛河上流连的烛火,还有薄云后掩映的明月。也只有那一轮明月,与樟阴所见无几。
她如梦初醒,回头招呼苏合,但只看见一片陌生的面孔,心下一惊,定是刚才人多挤散了。于是匆忙往回寻找。
路过青云桥时,一辆盛满酒缸的骡车跌退,江筠闪躲不及,被撞向桥头缺处。路人惊呼,她也陡然变色。还以为又要落水,近旁有一人迅速捞住她。
天旋地转间,她手足无措地抓紧来人胳膊。
“你没事吧?”那人温和地问。
她还在心悸,站稳以后,望向伸手搭救的人。雪纸灯笼照耀下的面庞,让她一时忘记言语。
“哎唷,莫不是神仙下凡了。”旁人见她痴怔,嘻笑着替她配了独白。
她忙低下头,垂手作揖道,“多谢公子相救。”
他轻笑了一声,“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罢便飘然离去。江筠望着他的背影,恍然间觉得似曾相识。
“哎,这边借过……”苏合在远处望见桥头的骚乱,终于赶回来和她重聚了,“筠儿,怎么了?”
“没事,差点跌进河里,一个好人拉了我一把。”
苏合凑近了看她的脸,笑而不语,随后又提议道:“我们去前面逛逛吧,看看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江筠看着琳琅满目的小货摊,盘算起必需的物件。需要几套纸笔,可以用来誊写经书,帮苏合整理琴谱……还有给弦姑姑的护膝。以前从不爱学针线,凡事仰赖霜晨,如今也觉出这种散漫有愧于人了。
她挑了一双深杏色的护膝,里子絮了绒。正想结账,摸索腰间空空荡荡。
“钱袋呢?”她惶惑道,“该不会……糟了!”
“东西丢了吗?”苏合也替她着急。
“可能是……是刚才那个人。”江筠没有再说,回身往青云桥走。她当了仅剩的玉佩换的银子,丢了太可惜。只是没想到那样体面的人,手脚也不干净。
苏合跟上来问她:“丢的银子多吗?可以先用我的,和我不必见外。”
“不多,二三两。姐姐的美意筠儿心领了,我还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回来。”她固执地往前走。
顾盼不多时,还真让她在一个把戏场看见他了。只是人群铁桶一般围着,那人在正对面,挤过去要费一番功夫。
江筠握紧苏合的手,示意发现了那人,牵着她往前边挤。
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正打算质问他,那人却迅速拿捏住一只手,把江筠吓了一跳。
“哎,疼疼疼,给老子放手。”被捏住手的人龇牙咧嘴,手上的钱袋也跌在尘土里。
“喂!你们来砸场子的吗?”耍大刀的刀疤汉提刀过来,冲着他指手画脚。
“没什么,抓住一个惯偷罢了。”他朗声道,“大家看看自己的钱袋,没有的话就在这人身上了。”
人群轰动,立刻摸索起自己的钱袋,还真有几个找不见的。
“你有什么事情去告官,别在这里妨碍大爷开张!”大刀汉破口大骂。
“你着什么急,难道和他是一伙的?你演把戏,他偷钱,倒是不错的买卖。”他依旧岿然不动,让众人也捏了一把汗。
大刀汉像是被人戳中命门,气急败坏地挥刀喊:“闭嘴,少在那里血口喷人!老子看你是想吃教训!”
人群慌忙散开躲刀,那人拧住小偷到胸前挡着,引出一阵鬼哭狼嚎:“表哥,别砍坏我了!”
原来还真是狼狈为奸。
江筠护着苏合,看得心焦,幸亏附近的巡捕闻讯赶来,一时治住了这两个恶徒。
一场骚乱,有惊无险。江筠领回了自己的钱袋,围观的失主也纷纷道谢。
她见众人渐渐散去了,径直走到他跟前,合手赔礼道:“多谢公子两次相助。”苏合也跟着行了礼。
“不碍事,举手之劳罢了。”他笑言。
“实不相瞒,我刚才还误会您了……幸而无事。”江筠向他道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孟,单名桓。”他道,又带着狐疑的笑低头问她:“小公子?贵姓。”
江筠知道他看破了,一时有些闪躲,撇开话头,“免贵姓江。孟公子怎么独自一人,王城里没有相识吗?”
他叹了一口气,笑言:“说来话长。二位知道琉山吗?我舅父在此山修道。如今正是珍奇药草的出山时节,我替他联络几家药铺,要在城中待上些时日。长住客栈的话不太划算,我正愁去处呢。”
苏合思量道:“住客栈确实不划算,赁居的话少说半年起算……孟公子,寒舍正巧有空房,不如随我去问问家母,看能否借住几日,待找到去处再作打算。”
“姑娘不担心我是坏人吗?”孟桓摸着下巴,打趣了一回。
苏合道:“公子看着面善,方才也称得上人中豪杰了,又帮了筠儿两次,我不信会有这样的坏人。”
江筠无奈地笑笑。无论何时,她总是用善意的目光来看世人。
那人告知了一些近况,一路同行到苏宅澧水巷。
苏弦正在院中调琴,低头往琴柱上安丝弦。中庭月色正清明,几盏明黄的油纸灯堆在身侧,映照当中的慈蔼面容。
“娘亲”,“弦姑姑”,二人高声唤苏弦。
她闻言扬起笑脸,“哎。还带了友人回来?”说罢放下手头的活儿。
“娘亲,院中寒凉,我们回屋说话。”苏合搀扶她起身。江筠跟在她们身后,手里打着灯笼。
点上明烛,苏弦坐在客室榻前,审视起这位面生的客人来,她对苏合道:“小公子好生俊俏,比起你哥哥来也不差呢。”
“叨扰了,老夫人。”孟桓拱手行礼道,“晚生姓孟名桓,字正卿,略通些医术。叔父在琉山习道,嘱咐我为城里的药房送药草。我常在城里走动,正想找个住处……”
苏弦笑道:“那正巧,东边有一个厢房空着,小公子随时可以借住。”孟桓见事情这般体己,感恩道:“多谢夫人和二位姑娘。”随后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献到家主面前,“这是一点赁金,不成敬意。”
“哎唷,这不是比半年的赁金还多吗?快收回去。”苏弦摆手道,她原意是解人之忧,不收赁金也无妨。
苏合也在一旁解释说,“娘亲,刚才我们逛集会,遇到了小贼和骗子,正是孟公子行侠仗义,财货才没有损失。”
苏弦看他更是欣喜,“小哥儿一见就知面善。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可曾有婚配?”
“晚生虚长二十一岁,自小就住在王城郊野,未曾婚配。”
“巧了,和怀星同岁。是几月生的呢?”
他道:“腊月末。”
苏弦笑言:“那你比她还小几个月呢,她是六月生的。”
孟桓朝苏合一拜,“姐姐,以后请多担待。”嘴甜得苏弦眉开眼笑。“娘,别拿人取笑了,天色晚了,还是让孟公子早些歇息吧。”苏合微笑道。
“不必见外,叫我正卿就好。”他在一旁客套。
江筠跟着他俩往空厢房走,并不言语。他这姐姐长,姐姐短的,原来也是常见的,轻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