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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渐冻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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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前,汪沁带着学生,来到农庄做过几次生物实验课后,慢慢感觉这个农庄对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她在情绪低落时,就常常不自觉地来到这里。

    喧闹吵嚷的日间,一缕缕阳光从树叶间穿透,洒在铺满落叶的植被上,像放大的蝴蝶的翅面,微风环绕周身,坏情绪就会荡然无存。她可以在这里约个庭院,温暖从容,闲坐咖啡伴,笑看沉浮事。

    万籁俱寂的夜间,清辉映照,让人有种内心真实的释怀,灵魂得以净化。她可以将车停在农庄边,“意如流水任东西”,听风拂树叶的婆娑声,或放一首轻音乐,或做一次冥想,平心定气。

    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汪沁把车停在农庄的西北角。

    她就这样单调的听着雨打车顶盖和雨打玻璃的嘀哒声,不浮不躁,沉溺在雨雾笼罩下的夜幕里。

    她待上一个多小时后准备返回,无意中连续打了两次远光灯。

    接着,西南角也有人连续打了两次远光灯。

    这样的雨夜,还有谁会来到这里?

    汪沁开始没觉得什么,这就好比过去谍战片中的灯光暗号,可她并非灯语发起人,哪来的灯语暗号。

    想到灯语,便有了兴致,又连续打了两次远光灯。

    西南角又跟着她的节奏,连续打了两次远光灯。

    纳闷了,西南角有人在呼应?

    她的第一反应是,难道真有惺惺相惜之人?

    雅兴的汪沁,好奇起来,与西南角连续往来了几个回合的车灯语言。

    突然间,东边也出现了连续的两次远光灯,把西北与西南角的节奏打乱了。

    汪沁停顿片刻,西南角与东侧也停了下来,似乎都在等着她先发起节奏。

    汪沁也似乎领会了西南与东侧的意思,先连续两次远光灯,然后西南角呼应,接着东侧呼应。

    这就奇了,是某种默契呼应,还是挑衅?

    喜欢安静的汪沁没有什么爱玩捉弄的朋友,她的人际关系干净透明,更没有与人惹上什么恩怨。

    她与老公是和离,也无什么情仇。

    准备做一辈子单亲妈妈的她,也没抱过有什么偶遇或奇遇的缘分。

    雨夜里,坏人作案是容易冲刷痕迹的。

    好奇岂止害死猫啊,她不敢打灯了。

    一会儿,西南角的车往她的方向驶来。

    她想快速驱车离开,但已经晚了。

    她只好警惕地做着防卫,顺手取来副驾位一把尖顶雨伞,准备应对来者。

    当西南车在她前面几米处停下,换成近光灯,在灯光照耀下的雨幕里,先是车窗外撑开来一把雨伞,然后伞下缓缓走出一位纤细体型的女性,看那体态和自己年龄大约也差不多,汪沁“嘘”了口冷气。

    同为女性,思想里断定了对方同为雨中人,那仪态看不出有侵犯动机。

    她也撑开伞,下车,两人互相打上招呼。

    西南角车主:“你好,我是谢擎楠。”和蔼可亲的模样。

    汪沁为自己刚才对她做防卫,悻悻然,接话:“你好,我是汪沁。”

    “我来过多次了,知道你喜欢这个车位。”

    “是吗,难怪你主动走过来了。”汪沁感觉这是个善于观察的人,“可我怎么没感觉那边常有你。”

    “我不常来,晚上偶尔来的时候比你早到,比你晚回,偶尔你先来可能也没注意,心无旁骛吧。”谢擎楠微笑着,说,“想着你可能会来,所以, 就把车停在那边,不占你喜欢的这个车位了。”

    “原来这样啊,是我粗心了,原来有你静悄悄地在不远处陪伴啊。”

    “还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停车看你们捕蝴蝶吗?”谢擎楠微笑,“蝴蝶走投无路,被你和学生们追到我车内了。”

    “哦,原来是你啊,晚上太暗,不认人了。”

    实际上,那个下午的谢擎楠,老公病故不久,正陷入无尽的思念和悲痛中不能自拔。想到眼前儿子还小,生活还得继续。她逼迫自己摆脱出来,毫无目的地向郊外驱车,希望从大自然的怀抱中,获得让她在未来失去爱人支撑的漫漫长河中,勇敢地独立生活的能量。

    谢擎楠看到前面有个农庄,农庄里有一群学生,有人手里高高举起昆虫容器,有人手捧花花草草,还有多人正跟着老师满地追赶捕捉蝴蝶……而女老师着一身雅致长裙,很明显与活动场所不协调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便对老师留下了印象。

    谢擎楠把车停在路边,欣赏这幅移动着的美妙画面。

    突然,一只被追赶的蝴蝶飞进了谢擎楠正开着窗的副驾位,小男生:“阿姨,美丽的蝴蝶进车了,您能帮我吗?”

    谢擎楠便从小男生手里接过捕网,将蝴蝶圈进网内,递给小男生。

    女老师走近,带着学生向她致谢。

    好有爱心好敬业的老师,她想。

    这便是汪沁和谢擎楠的首次见面。

    护士长谢擎楠职业环境中接触的都是病人,都是与死神抗争的人群,显然与这个环境的人和物,与这种气氛有天壤之别。

    一瞬间的谢擎楠豁然开朗起来,心说,我的爱人,你在遥远的天堂,希望我带着宙儿,也像他们一样吧,也有这般对生活的热爱吧。

    之后,谢擎楠便有意无意常常来这边。

    谢擎楠在这里学会了,对逝去爱人的思念,转换成未来独立生活的能量。

    汪沁在这里学会了,对过往人的释怀,以及获得未来独立生活的能量。

    此刻的雨夜相逢,两人对视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共情感。

    正当两人说话间,东侧车主连续在打远光灯。

    汪沁说,“那是农庄主家的车呢。”

    那个时候,汪沁还未与农庄两位老人建立干亲的关系。

    汪沁说:“是不是与你我一般有车语缘分?”

    谢擎楠说:“要不,我们去会会?”

    “好啊,去会会吧。”

    两人笑了起来,揣摸着这是东侧车主招她俩过去,因为东侧是农庄主家的车坪,而汪沁所在的西北角容不下三辆车。

    三车相聚到院前,不约而同地按照车灯的顺序,我灯你,你灯她,她灯我,然后一顿没了顺序的乱打灯。

    人未下车,笑声先下。

    互相打过招呼。

    当东侧车主捧腹大笑时,汪沁和西南角也被感染了,两人朗声开怀大笑起来。

    农庄主把她们仨请到了家里。

    女主说:“这样的雨天,三位真像仙女下凡降临寒舍啊,特别是我家婉儿,开心得不得了啦。”

    逗得三人又笑。

    三人互相介绍。

    “我叫汪沁。”

    “我叫谢擎楠。”

    “我叫唐婉,都知道了,老人是我公公婆婆。”唐婉说,“大雨把我留下与你俩相识了。”

    在清丽精致的汪沁和谢擎楠看来,唐婉有种与她俩格格不入的掩饰不住的华贵仪容。

    这便是三朵仙葩的雨夜之遇。

    汪沁想,那是她离异后,第一次这么毫无收敛地捧腹大笑。

    谢擎楠想,那是她在老公病故后,第一次这么放肆地开怀大笑。

    有一种东西叫巧合,还有一种东西叫天意,大概就是这三个女人的相识了。

    十多年来,直到今天,依然觉得美妙。

    她们很多时候用眼神,用意会就能感受对方的需求,也只有一种解释,有缘人。

    “咚咚咚,”小花轻轻敲了三下门,“沁姐,谢姐来了。”

    汪沁收回遥远的思绪,恬静如斯:“小花,给谢姐备红茶。”

    “好的。”

    当谢擎楠进得门来,汪沁淡然如怡:“来啦。”

    两人早就养成了见面松松拥抱的习惯,每次都是。

    谢擎楠说:“你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汪沁说:“天寒地冻的时候咱们也像北极熊一样冬眠。”

    谢擎楠说:“反正消磨时间的事情,不给自己压力。”

    谢擎楠问的是汪沁的兼职生物课,藏区的冬天出行不便。

    汪沁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和年龄,已打算退出团体,准备过起含饴弄孙天伦之乐的日子了。

    这三人,都是时代女性。

    但养尊处优的葛太太也不知为什么与她俩这么聊得来,而且没一点优越感的架子。

    或许也是因为唐婉的这份涵养,汪沁和谢擎楠愿意接受她。

    三人不碎语,不攀比,不八卦他人。

    你看,她们最开始互相都只是介绍个姓名,多年后才知道职业,才得知年龄来排出个大姐唐婉,二姐谢擎楠,三妹汪沁。

    有些市井女人凑合一起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咬着别人的耳朵说谁家男人怎么的怎么的。

    有大老板葛董偏爱,幸福美满的唐婉,她的同理心,是对汪沁和谢擎楠的极大理解和尊重,也因此,她受到了汪沁和谢擎楠对她人品的尊重。

    她们仨还认为,儿女自为儿女的世界,所以,也少谈儿女。

    她们都有独立的个性,相处的目的纯粹,随心随性,不迁就,不投其所好。这样的相处不辛苦不别扭,真正地放松。

    气候宜人时,她们在农庄散散步,晒晒太阳。夏天树荫下随汪沁捕捉蝴蝶,或下溪捞小虾小鱼,或者安静地各自一杯咖啡或一杯茶,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或者在这挑几样食材做顿饭吃。

    或者,单纯地,任思绪不着边际飘扬……

    只叹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年前,三人行发生了改变。

    唐婉小儿子洲儿意外,不久,唐婉自己又被确诊了渐冻症。

    世事无常,三人中没想到最优越的唐婉患上这种病。

    渐冻症是一种罕见病,病因复杂,发病早期的症状通常很隐匿。而且唐碗无渐冻症家族史,所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排查。

    大老板葛董很忙,家里请人打理,唐婉也没什么家务事。大儿子葛洋跟着葛董整天忙事业,父子俩难得回家吃一顿饭。

    葛洋钻石王老五一个,葛洲远在地球的另一面,所以,她是闲人,只需把自己安排好就行。

    最开始她以为疲劳无力是因为年龄大了,又缺乏主动运动。她还笑自己懒出了毛病,就不当回事,便开始约束自己做做运动。

    身为护士长的谢擎楠,曾发现了端倪。

    “唐婉,你这一段时间体力不太好,说话有点不利落啊。”

    谢擎楠继续问她:“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不太正常的感觉?”

    唐婉说:“也没有,只是觉得全身乏力,大概缺少锻炼吧,我都懒出毛病了。”

    谢擎楠说:“咱们都不年轻了,保重身体哈。唐婉你哪天做个检查吧。”

    唐碗说:“洋儿每年都安排我做两次体检,没事儿。”

    自家开着煦城最好的医院,董事长夫人哪有不做检查的。

    他们仨相处模式是不论背景的,谢擎楠都差点忘记了唐婉的身份了,她讪讪地笑笑:“也是哈,不过,建议你做个专项检查吧,不做普检。”

    唐碗说:“没事儿,放心吧。”

    这事就这样被疏忽了。

    直到洲儿出事,唐婉的病情加重,才被确诊下来。

    唐婉现在住院在葛嘉医院套房,葛董寸步不离在陪着。

    葛董将医院交给了大儿子葛洋后,本想创业期间顾不上家,现在要好好陪陪爱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宁,怎么也没想到爱妻却得了这个病。

    老葛董和葛洋父子,寻求了全球最尖端的医疗技术来治唐婉的病,但效果都不理想。

    汪沁着急问,“唐姐的病情怎么样了?”

    “上周住院了,现在要出来晒晒太阳,都得靠轮椅。”谢擎楠说。

    汪沁心思沉重起来,她还担心干爸干妈。

    谢擎楠说:“唐婉不想家人对她费心太多,已经很坦然地接受了结果。”

    汪沁说:“我明天去陪陪她。”

    谢敬楠说:“一起去吧,让老葛休息会儿。”

    之后的一段时间,三人将农庄的习惯搬到了葛嘉医院的独立病房。

    虽然有特医特护,但白天汪沁和谢擎楠坚持轮流陪护。

    汪沁受不了医院的消毒水味,之后就少来了。她把多余的时间,陪着干爸干妈。

    晚上,由老葛董陪着爱妻。

    葛董是唐婉最放不下的人,这个人要看着她慢慢无法妆扮音容,无法生活自理,直到瘦骨嶙峋,衰竭而亡。

    看着葛董默默地为自己做着这一切,不离不弃,唐婉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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