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器官
赵峰猛地撤后，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人。
他听说过顾总有个小情人，是什么白月光的替身，刚才骤然一见，只觉得这人长得确实漂亮，却是那种易碎脆弱的漂亮，一眼望去便知道是个稍被风雨吹打就要碎掉的美人灯。
赵峰预料他听见自己那些话会生气，会辩解，甚至会哭，唯独没预料到，这人竟然……
谈北遥抬了抬下巴，懒懒散散的，像只身价不菲的猫，有种难言的傲慢的魅力，让他那句话确实很有说服力，“赵公子，这事我搅合定了，我叫谈北遥，名字你记住了吗？”
赵峰盯着他，半晌后倏然一笑，眼神像盯上猎物的毒蛇。
“记住了，谈小先生跟顾总最好永远恩爱。”
“承你吉言。”
赵峰点点头，“走。”
小弟们簇拥着他离开了。
谈北遥在原地站了几秒，这才走到瘫在地上的男生身边，冲他伸出手：“还能起来吗？”
“能……能。”戴眼镜的男生搭着他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嘴唇发抖，“刚才那个是赵峰……有名的富二代，你这么得罪他……你……我……对不起……”
男生还是哭了。
谈北遥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肩膀。
“不怪你。”
不是每个人面对比自己强的人都有勇气反抗，他早就知道这一点。
男生抹了把眼泪，“你要是需要我的话你就联系我，我，我愿意给你作证！”
“谢谢你。”谈北遥笑了笑，“没事，他只是说说而已。晚会快开始了，收拾一下快回去吧。”
说罢，谈北遥先离开了卫生间。
走廊上没有人，谈北遥勉强走了两步便撑不住倚倒窗台上。
低血糖和回忆反复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无数个声音在耳边重复响起。
——谁要他做好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得罪刘祺？出事能怪谁？
——打架斗殴！退学！！让你家长来！
——轰！嘣！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那张夸张的，恶意的大笑着的脸和赵峰阴毒的脸缓慢重叠。
低血糖带来的反胃和眩晕逼红了他的眼角。
好一会儿后，谈北遥才如溺水的人一般浑身湿汗，他无声的大口喘息。
……不该管的。
好人他还没做够吗？
手指移动到录音上，点击几下就能删除。
他靠着“顾沧行的情人”的假名头唬住了赵峰，可赵家没比顾家弱势多少。
万一赵峰真的就要跟他对上，顾沧行怎么会为了他跟赵家杠上？
别再管了。
当初也没人来救他。
深秋黄昏的阳光从窗户那儿透过来，照在他的脸上。
不见天日的侧脸像忘记上色的雕塑，有一种病态的惨白。
半晌，谈北遥闭上眼睛，收起手机。
文化宫后台，偶尔有几个来得早的工作人员在后台休息，一边休息一边聊着天。
“看没看学校论坛，咱院今年出息了，热度第一啊！”
“那是，你不看看咱院今年都请了多少人，舞蹈系，音乐系，散打协会，要不都说副会长牛逼，能薅那么多人过来演节目。”
“副会长？你凭良心说，你坐在这儿是因为副会长吗？”
被问的人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紧接着眼睛一亮。
“遥哥！”
进来的男生穿着厚厚的风衣，还怕冷的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尽管如此依旧显得削瘦，可他身形挺拔，站在那儿的时候像一小棵松树。
“有个叫聂小竹的姑娘在吗？”
几个人胡乱喊了几声，果真从舞蹈演员的准备室里伸出个脑袋：“谁叫我？”
聂小竹长得可爱，看起来年纪很小，见到谈北遥后眼睛倏然亮起来，脆生生的喊了句“谈学长”。
小姑娘脸颊微红，穿着白天鹅的芭蕾舞裙走过来，“学长你找我呀？”
“方便吗？”
“方便方便！”
后台总会议室没人，谈北遥把门关上，拿出手机，“我给你传个录音，你回去没人的时候自己听一下。
“啊？”聂小竹有些茫然。
谈北遥顿了顿，“赵峰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赵峰？”聂小竹皱眉，有点厌恶，“这人渣说我什么坏话了？”
赵峰说那些话谈北遥说不出口，他想了想，“你最近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校门，最好多几个人结伴出行，有男生更好。有事及时跟家长联系。如果有人让你一个人去什么地方不要去。”
“学长？”聂小竹意识到了什么，愤然起身，“他！他敢做什么我就去报警！”
“你这么想是对的，但是别把对结果的惩罚放在防范之前。”谈北遥说完这些话后便起身准备走了。
聂小竹喊了他一声：“学长！”
谈北遥转过头来。
小姑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像是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这时候脸蛋微红，小声道，“我能，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谈北遥垂下眼眸，“算了吧。”
“啊。”小姑娘失望的低下头。
谈北遥打开门要出去的时候，聂小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谢你呀学长！”
谈北遥动作一顿，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应下了这声感谢。
从会议室出来后谈北遥有些畏冷的往上提了下围巾。
他今天戴的是一条兔毛围巾，针脚织得密，网上1w+的好评，但在他这儿顶多算个扛风道具。
没办法，谈北遥体质差，体温偏低，戴什么都难暖和。
别人让渡过来的衣服围巾上会带着一点点余温，但也很快会散掉。
谈北遥莫名想起那天在烧烤摊前，顾沧行捂住自己的手机。
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跟烧烤的烟火味混杂在一起，竟然很好闻。
像阳光晒透了潮湿的被子，像小时候冬天晒热的洗澡水。
那一瞬间，谈北遥竟然久违的感知到了一点点暖意。
晚会很成功。
《小红帽与白雪公主新编》一共五棵树，晚会结束后还有人在问“谈学长是哪棵树啊”，论坛甚至还有热帖在投票，目前五号树跟三号树因为树高最高一骑绝尘，饰演一号树的谈北遥开马甲号去辩解他只有一米七九，一号树才是正确答案，结果被楼主跟校友一致认定是谈学长头号黑粉。
……就这样吧。
从文化宫出来后谈北遥已经出了校门了，走到半路又叹了口气，折身回来，用围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没见到赵峰那帮人，多半是被他唬住了。
谈北遥松了一口气，这才回了住处。
他晚上没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想着这两天也没喝酒，干脆开了瓶啤酒边喝边工作。
谈北遥上大学后的经济来源最开始主要是顾总发的工资，到现在占大头的已经是在网上画的漫画了。
身为小有人气的知名网络画手，谈北遥的马甲“南尽”一直以笔触细腻、人设大胆著称……当然也不仅人设大胆。
谈北遥画着画着打开淘宝，找到珍藏的几家店铺，点开商品大图做参考。
他画完之后返回淘宝首页，想着家里零食跟啤酒存货都不多了，准备去买点。
首页淘宝在很放肆的猜他喜欢，谈北遥面无表情的划过去，划着划着电话一响。
谈北遥手一顿，接起来。
“顾总。”
顾沧行那边听上去还在工作，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隐约传来。
“睡了吗？”
这么生活化的语句搞得谈北遥茫然了一瞬，“……还没。”
“周五有时间吗？”
“有的。”
书页声翻动。
“喜欢泡温泉吗？”
谈北遥怔了一下，“是有什么活动在温泉举行吗？我都可以的，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东西。”
“不是。”顾沧行笑了，“周五约会吗？最近天冷了，正适合去泡温泉。”
“……”
“怎么不说话？”顾沧行叹了口气，“别高兴太早，我还没考虑清楚呢。”
主要是相处时间太少了。
确实，对方长相漂亮，性格也很合他的胃口，但婚姻大事怎么能儿戏呢？
谈北遥安静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顾总，我能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您最近身边的人身体都挺好？”
“挺好啊，怎么了？”
“您身体也很好？”
“呵呵，当然很好。”
“肝很好？”
“怎么这么问？”
“心脏也挺好？”
“……？”
“肾也很好？”
“谈北遥！小孩子家瞎问什么呢？？”顾总“豁楞”站起身来，捂着手机先走到办公室门口把门锁上，这才低声训斥对方，“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尽是这些东西？你还要问什么？要不要问问我腰好不好？？”
谈北遥也惊了：“我关心您的器官，您以为我关心您的什么？？”
“那不是器官吗？？”顾沧行声音比他还大，一向低沉又极有磁性的声音呵斥人的时候都跟名贵乐器一样，“你小点声，那公寓隔音效果再好也不是你跟我开大黄腔的理由！”
！！！
这顾沧行到底什么人啊？？他长得可不这样啊？？？
谈北遥被震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沧行想想他那年纪，二十一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你这年纪想尝尝滋味我理解，但谈北遥，我比你大七岁，你考虑过吗？”
谈北遥双唇颤抖，眼神飘到刚刚画的那一章上，几乎条件反射的问：“什么意思？你年纪大了不行了？”
“我的意思是我会比你先老！老七年！！你懂不懂？？？”顾沧行前半辈子杀伐果决，是多少人提起名字都抖的狠角色。
没想到临到快三十了，人生经历了这般大起大落。
“行了，好好睡一觉！周五之前静静你那颗心！”说罢，电话挂了。
谈北遥痴呆的看着手机。
……可是先老七岁不就是先比他早七年不行吗？
也不是，顾总行不行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就讨论到行不行了？
“我问的是器官移植啊。”谈北遥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