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二章 暗恋
一张复印的原稿纸。
不知道是谁的字迹。
“怎么样，还记得吗？”
王老师殷切的目光看着我，眉眼间全是激动的神色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毕业这么多年，手能碰到的全是电子稿，能碰到这种稿纸的次数全无。
不可能有什么印象。
然而我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
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措辞之后，我缓慢开口，“好像……不怎么记得了 ”
说完我低下头，视线看着她因为攥紧而有小幅度颤抖的手指。
我开始小幅度频繁呼吸。
“没事，不记得也正常。”
整个稿纸的版面被她摊开，光线透过而显现出过于轻薄的克重，像已经干枯了的，去年的树叶。
也许只要踩上去，就会在眼前碎裂个彻底。
“这个……和我有关吗？”
这种复印件，要么是考试挑选出来用以评讲的范文。
要么就是什么比赛上拿下来的，优胜的复印件。
不过，就算我的记忆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从头至尾都认不出一句我熟悉的句子。
加上，通篇洋溢出来的那种积极向上的感觉。
这是一篇记叙文，主旨围绕家庭的日常，挑了一些细节的温馨场景，最后结尾升华。
我应该写不了这种 。
就连当时普通的周练，语文老师选了十篇评优，我没评上。
可能是那天的体育课吧，自由活动。我坐在台阶上，把自己的鞋带解开又系上。
没有什么陪着我，抬头就是老旧的宿舍楼和半遮半掩的夕阳。
“你这次的作文学得不怎么好。”
老师推着自行车走过来。
我点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她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再开口。
看到她的身影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我仍旧站着，一直等集合的口哨吹响。
我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
写得时候下笔很晦涩，怨恨的感情可能多得要溢出来。
所以写不好。
也不想写好。
“其实我之前见过你的。”
王老师把复印件对折，从书柜上拿出一份杂志。
杂志拿到她身前的时候我又仔细看了一眼。
严格来说，这是一份校刊。
王老师打开把纸页夹了进去。
我瞥了一眼，日期是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我和喻匀沈都还在学生时期。
“见过……我？”
我迟疑开口，一边在久远的记忆里努力搜索。
那个时候，能出来的机会不多。
难道？
“记不记得当时的爱青杯，金杯比赛？”
“是……作文竞赛吗？”
无论何时，王老师一直是亲切的表情，我无法依据她的表情，判断我给出的答案。
“喻宝那个时候就见过你了。”
说完，她又打开抽屉翻找起来，最后打开了木桌最中间的大抽屉。
拿出一份很薄的软面抄。
“打开看看。”
我双手接过，封面上蓝色水笔写着喻匀沈的名字。
又看了王老师一眼，我慢慢翻开封面。
“在倒数第三页。”
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纸页好像经过多年的时光粘连在一起。
每翻一页，心跳就越来越快，呼吸也开始不自觉停顿。
终于，在室内静悄的空气里，模糊的色彩隔着薄薄的纸张透过。
是我的侧脸，手里拿着证书。
“你那次拿到特等奖，喻匀沈问我要了你的文章去复印。”
“我还以为这小子突然开窍要对作文下苦工了。”
“后面交上来的作业，你的照片夹在里面我才想明白。”
“原来是这小子搞暗恋，拐弯抹角想跟你有点联系。”
“刚刚那份就是他模仿你的文章，写出来的。”
看着这张照片，我有些出神。
是夏天吧？那个时候。
学校发了很丑的校服下来，有很强壮的女生拿着校服开始哭。
我在那天跟着巴士去领奖，有别的学校的学生穿着电视里的校服从半路上车。
我扭头不看他们，转而去看窗外年久失修的道路。
有的人留在这里，只是作为路程的一部分。
有的人留在这里，是因为走不出去。
我没有哭，仅仅是因为我明白哭了也没有什么用。
我知道校服很丑，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说你写得这篇文章很温馨，当时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我就知道这小子有点不对劲，后面还点了点他，没想到他直接交了这篇文章上来。”
“当时还理直气壮跟我说什么，说他是真心的。”
“当时差点被这小子气得破功，后面看到这照片也就没还给他，正好这份软面抄也快写完了，就找借口让课代表通知用新本子。”
“他的这本我就私留了下来。”
王老师说很多句话，我的思绪逐渐飘空。
只想着，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我该说什么才能显得这段青春记忆不那么黯淡，同时又不让它太过亮眼。
“所以啊，可能就是缘分吧，让你们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
我知道王老师作为见证者，一定暗暗赞叹人生的兜兜转转。
所以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只好也笑笑，当作不好意思的表现。
“躲里面密谋什么呢？”
门突然被人轻敲了两下，我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慢慢拍着心口。
王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当作安慰。
“这么大声给人吓到了！”
门被拉开，不知什么原因，思绪慢了半拍，我的手还放在心口上。
喻匀沈的视线落过来，也许是我的错觉，他再次开口声音低了许多。
“谁知道你们在密谋什么。”
“密谋什么密谋什么！”王老师作势抬起手要打他，我趁着这个空当从房间里走出来，杂乱的思绪仍旧乱扯，我在沙发上坐下。
“你不会吓人了吧，小邬看上去表情不太对啊。”
“你以为我是你啊。”
两个人仍在对话，但是我不怎么有精力去听。
感觉整个人逐渐悬空着，风一吹可能就要落下来。
会有一些时候，吃药也没有什么用。
只能躺着，熬过去就好一点。
“哎呦，这个点了，我还要去学校开会，你们坐，我回来煮晚饭给你们吃。”
王老师说着就起身去餐桌那边拎包，一个玫红色的布袋，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东西，整个包面都涨开来了。
“不用了，还是别麻烦您。”
她走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要拒绝她的提议。
“哎。难得来！小喻他又忙，一年过来一次就是多了，今天又是你第一次过来，不留晚饭说不过去。”
眼见说服不了她，我看着喻匀沈，他耸了耸肩。
“王老师就这样，没事，她有退休金，你别担心吃垮她。”
还不如不说呢。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可能真的赶时间，王老师着急拍了拍我的手背，什么话都没说，围着个围巾就仓促走了出去。
室内又只剩下我和喻匀沈两个人。
窗帘好在没有拉上，还有外面的雪做我们两人的隔阂。
不然连房间都不能待，在一个空间里，怎么都觉得尴尬。
“晚上说不定还要留我们在这住呢。”
喻匀沈伸了个懒腰，就维持最后拉伸的动作侧身倒了下来。
好在没往我这边倒。
老实说，我想不起来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要在他老师家吃饭的地步的。
我怀疑其中有诈。
再一仔细想想，喻匀沈并没有什么要骗我的必要。
“我不能住这。”
我坐直身子，看着喻匀沈。
喻匀沈点头，垂下手，“不勉强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们还是回去。”
“你可以住这的，我自己能回去。”
我开口很快，几乎和他的尾音纠缠在一起。
喻匀沈没说什么，双手交握起来。
“喻匀沈，我在服用精神类药物，每天都要吃药。”
说完我明显松了一口气。
喻匀沈看上去没有多少惊讶，重复点头的动作。
有片刻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很理解，大部分我碰见过的，不知道如何表达同情的人，都是类似他这样的反应。
“那我们就回去，或者我去帮你把药拿过来。”
“我自己可以应付。”
我不明白喻匀沈为什么在提议里刻意增加他的存在。
我之前一直都很好的自我处理。
可能是因为刚刚得知，青春期里发生的与我有关的故事，我现在感觉思维很混乱，几乎无法思考。
情绪也焦躁起来。
但是我不想真的对别人表露出来。
我需要这点体面。
我迫切想要离开这里。
“她有跟你讲吗？”
“什么？”
我低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手心，想稳住自己的呼吸。
头越来越昏沉了。
“我暗恋……”
桌面似乎出现了重影，我很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随之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