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塞上江南
眼看张辇杀意已起,我赶忙拦了下来,
“大人不可!杀之虽易,但后害无穷!”
张辇似乎有点难以理解,这等贼首,理当除恶务早、除恶务尽。
见状,我急忙上前解释道,
“李自成若被处死,其一,其部下必生哗变,如若遍布到各州县带动流民,恐更难处置;其二,各地流民见官府已开杀戒,难免破釜沉舟,与官军死战,有违困兽围三阙一的道理。”
张辇听后,方才默默点了点头,
“依你之见,这李自成当如何处置?”
我略加思索,答道,
“李自成既有求和之意,大人不妨顺水推舟,可派人前往营中商谈招安之事,断其支柱,愿返乡者,助其川资,不愿返乡者,可编入官军。至于势孤之后的李自成,杀不得,更放不得!”
张辇一脸疑惑,
“这话怎讲?”
我上前一步解释道,
“李自成所持者,就是被其鼓动的流民,所以,首要就是隔断他与流民的联系。像张献忠那样委以州县实权,断不可取,否则就是纵虎归山!小人认为,可以先把他招至知府,给其一个无甚实权的虚职,往后更可将其调至京城,在朝中做个文官,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张辇一怔,想不到我的计策之深远。
思虑片刻后,说道,
“小兄弟所言甚是!那就把其召至府中,做一个正五品的同知,协管盐粮河工诸事。有劳小兄弟再走这一趟了。”
李自成起事前,只是一个照料马匹和传递官方文书的驿卒,无品无级,不入九品之内。由于出身贫寒,李自成对功名有着异常的执着,这个正五品的同知,应该还是有吸引力的。
应诺了之后,我正欲转身出门,张辇像记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我,
“小兄弟,此等才华埋没于州县,确实暴殄天物了。本府身边正差你这等深谋远虑之人,是否有心来知府协助本官?”
我没想到张辇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万一去了知府后,张献忠又耐不住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复叛了怎么办?
想了片刻后,方才缓缓说道,
“谢大人抬爱!小人也巴不得能日夜跟随大人,谨受教诲!只是米脂张大人刚上任知县,料也有些许烦心之事,小人担心如若处理不周,亦或张大人又受他人教唆,米脂复会生乱。”
张辇了解我的想法后,笑道,
“我道是什么难事!这个好办,待这阵民变过后,本官将奏请朝廷还是在米脂另派流官,将张献忠和你一起招至府中,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这点还真不得不佩服那些官油子,也许谋略、决断能力不行,但察颜观色、变通的能力绝对一流,像张辇这个级别的官员,更是不在话下了。
我拱手向张辇谢道,
“如此甚好!只是劳烦大人费心了!”
张辇客套一番后,便安排通判带上几十个兵勇,与我一起又赶往张自忠营寨去了。
此时延安府和米脂流民两个方向的队伍,也都还在向延川进发。李自成这时候即使是想与官军对抗,这些流民恐怕也不会听命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也少了许多顾忌,将张辇的意思直接摊开,大致说与了李自成听。
李自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沉默了半晌。
通判在知府兵勇的护卫下,在营寨中宣传起了张辇的招抚政策,
“各位乡亲!知府张大人念及大伙久受灾害,向朝廷奏请的赈粮隔几日就会拨付到各州县。有愿意返乡者,官府资助盘缠;有愿吃皇粮入伍者,也可加入官军。”
说罢,便让随行兵勇分成两队,分别登记造册。
一时间,营寨中的流民,十之八九都闻声过来登记了。
其中返乡与入伍者,各占了一半。
李自成见营中军心已散,强撑起笑脸,终于开口了,
“那就有劳小兄弟引荐了!”
再见到张辇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张辇应该是料定李自成会同意招抚,早已安排下人准备了一桌酒菜。
虽然算不上丰盛,但在这灾荒年月,已属难得了。
从这事儿上,我是真佩服张辇的格局了!
对李自成个人,张辇早就欲除之而后快。
但为了延安府的大局,强压下了自己的不满,还满脸堆笑地向李自成说道,
“哎呀,李大人,久仰久仰!本官略备薄酒,权当是为李大人接风洗尘了!”
李自成有些受宠若惊了,本以为张辇会报复上次的不恭,没想到会为迎接自己,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于是,连忙说道,
“大人如此盛情,这让小人如何担受得起!小人过往种种劣迹,实在受之有愧!”
张辇不露声色地说道,
“过去的事,就莫要去提了!李大人对这延安府同知一职,可还满意?”
李自成连连答道,满意满意。
张辇哈哈一笑,朝李自成伸过头去,故作神秘地说道,
“这正五品的同知可是个肥缺,管的尽是那盐粮水利之事!”
李自成尴尬地笑了笑,
“卑职谢大人恩典!”
李自成的自称已由“小人”改为“卑职”,心态上明显发生了变化,也算是对现实的妥协吧。
张辇举起酒杯,朝李自成说道,
“来!李大人!本官为你干了这杯!”
说罢,小呡一口,将酒杯置于桌上。
李自成见张辇亲自敬酒,慌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自成仰头的一瞬间,正盯着他的张辇,脸色猛地一沉,面若冰霜,双眼中透出寒光!
……
张辇兵不血刃就招安张献忠和李自成的消息,不径而走,月余就传遍了陕甘一带。
延安府下辖的三州十六县流民,在米脂和绥德的带动下,领了延安府的赈济粮后,纷纷返回故里。
陕北流寇失去兵源后,势力大不如前,在官军的打击下,逐渐销声匿迹,高迎祥、王左挂、张存孟等流民首领也都不知所踪。
张辇的政绩很快也传到了朱由检耳朵里,不敢相信在西北的乱局中,还有延安府这块净土。
为根治西北流寇,朱由检直接将张辇越级提拔为三边总督,辖陕西、甘肃、宁夏等地,除正常的地边事务外,还可节制辖区内的兵马和粮草调度。
张辇一时权重如山。
在张辇的奏请下,米脂新任了流官,我和张献忠都被揽为幕宾,参与军机政务的决策。
而李自成被朱由检亲召至京师,出任三品大员侍郎,整日就是清谈议政,李自成倒也很是享受这难得的荣耀和清闲。
这时,张辇派到夷洲的马应,也带回了好消息。
除了我说的土豆之外,还带回了红薯和玉米种子。
这些可都是能应对干旱的粮食作物!
在马应的教授下,这三大口粮从延安府开始引种,逐渐向陕甘宁铺开。
仅用了两三年,西北一片粮丰民安的局面,陕北更被人称为塞上江南。
经此一事,朱由检更是将张辇视为重臣,每有大事,都会将其召至京师,问询其意见。
崇祯四年,张辇照例进京朝觐考察。
例行公事后,朱由检设私宴招待了张辇。
席间,君臣二人免不了相互恭维。
谈及朝局之时,朱由检不由得长叹一声,
“西北之乱,幸有爱卿这等能臣才得以平息。可这普天之下,还有两事仍让朕每日心忧,夜不能寐!”
张辇听后,试着问询道,
“陛下所忧之事,是否是赋税之困和辽匪之患?”
朱由检看了眼张辇,回道,
“正是这二事!不知爱卿有何看法?”
张辇正了正衣冠,正色说道,
“臣认为,攘外还需安内!赋税乃国之根本,无银则万事不可为。辽匪乃癣疾之患,其志不过一城一地!国本固,则癣疾除!”
朱由检点头赞许道,
“朕也是这般考虑,爱卿可有何良策?”
张辇思虑一番后,拱手回道,
“陛下!微臣就斗胆进言了!天下税源,无不起于田亩盐铁。可当今之势,世之良田,皇亲国戚占据十之六七,却无需缴税;盐铁私贩之风日盛,国库收入日衰。至此,国之用度皆只能取之于贫苦百姓,外患越甚,取之越重,百姓无以为继之下只能走险!”
朱由检无奈地说道,
“此等弊端,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些沉疴积弊,积重难返,朕也是有心无力了!”
张辇望着龙座上的朱由检,这一国之君也有自己难办之事,不觉心中一阵酸楚。
突然,张辇像想起什么似的,向朱由检奏报道,
“陛下!这积弊虽错综复杂,但并非无解!臣想起一人,料定能解此难题!”